幸運的人常是糊塗蟲

——回憶高中時的班主任黃老師

昨天,鄒欣老師在微信上分享了他以前的一篇回憶恩師的文章。還說,回憶要趁早,我理解為感恩要趁早。

我中學就讀於武漢市第十一中學,位於礄口區。這所中學的學生是驕傲的,因為這是當時在礄口區排第一,現在在武漢市也數得著的省級示範中學。

中考後,我以年級前幾名的成績進入高中1班——兩個理科快班中的一個,班主任是快人快語,走路如風的男英語老師,姓黃。黃老師每天早上都要在操場上跑1500米,風雨無阻。女生們私下議論,覺得黃老師這個肌肉男,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氣質上不像斯文先生。我倒是對此不以為然,我覺得黃老師長得蠻帥,女生們對我的審美眼光嗤之以鼻。

畢業三十年後,中學同學聚會,另一個理科快班2班的女同學們回憶起她們的那位女班主任,笑鬧之餘都還帶著未能釋懷的情緒——那位班主任是語文老師,總喜歡把“女生到了高中,學理科就沒有男生有後勁了”這種鬼話掛在嘴邊,她明顯地流露出對男生的欣賞,對女生的不夠信任,除了班上極少數女生學霸,幾乎大部分女生都被她打擊過,從而對學習理科產生了心理陰影。

而我們的班主任黃老師,從不在班上講這種對女生有偏見的話。他自己算是自學成才,本是中專生,參加自學考試,一步步拿到大學本科文憑,工作很拼命,曾因為太用功而暈倒過,醒來繼續樂呵呵地堅持長跑。我們這個班,是他帶的第一個高中畢業班,他對這幫學生充滿熱情。我們從上英語課的第一天起就被告知:你們在我的課堂上別想聽到一句中文!

他說到做到,我們班的英語課上得特別帶勁,我們也很快就適應了他的全英文講課模式,而且到了高二,班上一多半人做起研究生入學考試的英語試卷都能拿到不錯的分數。(我們那個年代還沒有託福之類,是80年代初,中國女排連連奪冠的時候)

我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兼英語課代表,學英語對我來講比較輕鬆,每次考試都拿高分。黃老師在別的老師面前誇我,有次被我聽到了,他說:“。。。。上課時,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黑板。。。。” 聽到這樣的誇獎,我不是太開心,覺得那個樣子的自己有點傻。於是,我上課開始開小差,不再“一眨不眨”。而且我從不上晚自習,晚上大家在教室裡做作業,複習預習,我吃完飯就溜到操場上玩單雙槓,繞著操場一圈圈走,吹口哨,就是不進教室。黃老師從來都沒為我不上晚自習而批評過我,印象中他就沒怎麼批評過我。

開小差的結果是,成績開始忽上忽下。有次摸底考試,我的總成績一下子排到全年級50多名。黃老師抱著胳膊望著我,臉上表情並非“恨鐵不成鋼”,他眼睛裡依然含著笑,那副表情,就像看他才五六歲的調皮女兒一模一樣。為了這樣的笑容,我發發奮,又考了個年級前幾名,晚自習繼續玩我的單雙槓。

我愛吹口哨在全校都出了名,有時一忘形,下午自習課一邊做作業一邊也在吹口哨,班上個別男生對此相當不滿,屢屢去黃老師那裡告狀。黃老師聽到告狀不能不來,他的做法是不說話,抱著胳膊站在我身旁,直到我感覺到頭頂灑下一片陰影,但是一抬頭,依然會看到他板著臉,可眼睛裡卻含著笑。每次他都是站一會兒,一句話都不說,看到我發現了他,就離開。班上女生從沒為此告過我的狀,於是我分析,告狀的那個男生可能是嫉妒我口哨比他吹得好。畢業後才發現,原來是這樣。

又有一次,我翻校園後花園的鐵門,想溜到後花園去玩耍,結果一不小心,被鐵門的尖尖刺傷了胸口,同學們把我送到醫院縫針。父母聞聽此事,氣急敗壞趕來。黃老師一句埋怨批評我調皮搗蛋的話都不講,只安慰父母別擔心,這只是小事一樁。

高考結束,大家都結伴去看望班主任和其他老師,晚熟的我在家裡貪看小說,所以沒去看望老師。直到畢業後10年,才和同學們一起回到母校看望老師。黃老師在電話裡聽到我的聲音,非常高興。我早就聽同學們講,黃老師知道他的學習委員在大學裡留級了,但他對此一句話也不置評。我問自己,畢業10年了,再見當年那麼寬容自己的班主任,會不會因為大學裡留級了有點委屈,有點情怯?

這麼問了之後,發現自己沒心沒肺的本色未改,於是買了些鮮花水果什麼的就跟著同學去了。到了老師家門口才發現,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師還是住在這麼狹小的房子裡,他可是英語特級教師啊!而且房子不僅小,裝修也是如此簡陋。老師的女兒長大了,上高中了,見到我還是那麼親熱,她小時候是我的跟屁蟲,成天價跟著我一起在操場上玩單雙槓。

10年過去,我的班主任黃老師臉上添了皺紋,兩鬢有了白髮,但是那雙充滿了熱情的眼睛依然如故。他根本不問我大學的情況,也不問我工作的情況,就是笑笑地看著我,那是我熟悉的表情。

我寫這篇回憶,距離上次見黃老師,已經又過去了20年。人生啊,翻頁不要太快。

有黃老師這樣的班主任,是我的幸運。做學生的時候太晚熟,根本不知道由於有這樣的班主任,自己得到了怎樣一片任心靈自由發展的天空。畢業10年去看望黃老師的時候,也是懵懵懂懂的——

幸運的人常是糊塗蟲

如果不是寫這篇回憶,我也還是對此缺乏認識。昨天想到寫我的老師,很自然就想到黃老師,但我敲鍵盤前又有些躊躇:寫什麼呢? 我和黃老師之間的對話都很少,他會把別的同學叫到辦公室去談話,但從沒叫過我。當我敲下標題時,黃老師的笑容便浮現在眼前,寫著寫著,我的眼眶有些發熱。

日後在大學裡,我留級了,但依然快樂地吹著口哨,讓班上最帥的男生愛上了我,這份自信裡,就有著黃老師給予的寬容做底氣。黃老師的笑容裡似乎始終藏著這樣的潛臺詞:

我信任你,別看你調皮,但我知道你行。

寫到這裡,我給高中同學發了條微信:你知道黃老師的微信嗎?

(注:題圖來自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