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時代拋棄的中年夜店銷售
大概兩個多月前，我透過火鍋的霧氣，看著那個喝多了還努力維持步伐主動前臺去結賬的中年夜店銷售，就把這個題目敲在了備忘錄裡。
那晚從一次夜店體驗上來說，可以簡單用“下頭”兩個字概括，我們找的那個夜店銷售一整個晚上連一個女孩都沒有叫到，我和兩個朋友在卡座上喝到凌晨一點就覺得無聊準備走了。
原因也非常簡單，
這個夜店銷售都快四十了，當然叫不到女孩了。
事實上我那天找他訂臺，完全是出於不好意思。
這個銷售叫老湯，兩年多前我剛開始去夜店，不認識太多銷售，他在夜店廁所加的我，先前也找他訂過一次，但體驗不盡如人意就沒聯絡了。
但兩年來老湯一直努力的給我發著訊息，甚至我寫公眾號了他還跟我說他轉發到了朋友圈，接著就會問我什麼時候來找他喝酒，能看出來是真的沒有什麼人找他定卡。
我也不是每條訊息都回，看他給我發那麼多我實在不好意思，心裡便尋思著找他再訂一次吧，於是才有了那天的無聊。
他當然也看出來了我們的不滿意，主動說要請我們吃夜宵。
夜宵的時候，他又一直都在給自己倒滿一杯又一杯的啤酒，然後給我們倒上一點點可樂，再拿起來滿杯啤酒輪流敬著我們不斷的重複
“這杯我幹了，你們喝可樂就好”
整個晚上他也一直在用這個方法去打破尷尬——給自己倒滿一杯酒，然後給我們倒一點點，每隔十幾分鍾他就會來如此殷勤一下。
要麼就是從兜裡掏出一包華子，拿出一根遞給我們，再掏出來打火機禮貌的幫我們點上。
他也會努力的去烘托出氣氛，但他的那些努力都是徒勞的。
他站在卡座上看著我們努力的揮舞起雙手喊著“大大大大大大”，如果是一個年輕人這樣做，無論男女，都多少能挑起大家的氣氛，
但他的話反而讓氣氛更加尷尬。
我們能看出來他一個晚上真的在盡全力留住我們這幾個所謂的“客戶”，吃了快一小時的夜宵，
他還是不斷重複著那件他做了一個晚上的事情，給自己倒滿一杯酒，然後給我們倒一點點，舉起來酒杯說我幹了，哥你們隨意。
凌晨三點多，對於正常人來說已經是不睡就會猝死的時間，但對於一個夜行動物來說則是一天中精力最為充沛的時候。
我看著他又要喝完那杯啤酒，我們實在怕他身體扛不住，就跟他說別喝了。我知道他心裡會覺得他喝的越多越證明他對我們有誠意。
但我們又不是那種喜歡看別人喝酒的心理變態，於是我就隨意找了個話茬，
我說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夜店銷售的？
他想了一下，說不知道做了多少年前了，大概十幾年了，那年他二十歲，在一個什麼BOOM（我忘記了名字）後來又去了什麼BABY，現在又來了這家店。
很多時候打破沒話題最好的方式其實就是問問題，不是問你在幹嘛？吃了嗎？而是去問一個人的過去，大部分人其實是不會吝嗇去講自己的過去的，尤其是當他面對一個寫公眾號的人時。
老一批夜店銷售基本都是混社會出身的，他也一樣。
我也是知道他有家庭的，因為我記得去年過年的時候他朋友圈難得發過一條跟訂卡沒關係的，而是發了一張全家福，事實上我覺得從照片看他女兒也比我小不了幾歲。
但這是第一次他自己跟我聊起來關於他自己的故事。
如果這是一步小說，那我相信他的人生一定跌宕起伏，早年一方社會大哥，風光無限，結果遭人算計，兄弟替他擋箭，最後低調的幹起了夜場，一干就是十年。
只是現實永遠比小說更乏味，好處則是現實往往更深刻。
他那個時候二十歲，每天渾渾噩噩，突然女朋友就懷孕了，要打掉還是生下來呢？生下來就得賺錢養家，但什麼都不會又去做什麼賺錢呢？
他是江西人，恰好有個遠方親戚也在夜店幹銷售，恰好他年輕時候形象也不錯，就跑來投奔親戚了。
沒想到光陰似箭，一做就是十幾年，女朋友變成了老婆，少婦成了阿姨，連孩子都已經快上了大學。
我就尋思著你都做了十幾年夜店銷售了，按照你這麼個喝法，總得喝出來幾個大哥吧，你也不至於一天到晚的給我發微信噱我訂卡。
但我還是委婉的用另一種方式問了他，我說你這十幾年下來不得積累很多客戶了麼？
他則是嘆了口氣，
以前出來玩的現在早都不出來了
。
他年輕時候訂臺很多，有時候一晚上三四個臺，那個時候是他每天喝到凌晨五六點，一個臺換一個臺，半個夜店裡面的人都認識他，許多剛出來玩的蹦迪的年輕人甚至會因為認識他而吹噓自己在蹦迪圈子裡人脈廣。
那時候他也不叫老湯，大家都習慣叫他水水，甚至還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他，還有幾個跟屁蟲，一天到晚的酒跟在他身後，喊著“水水別喝水，喝酒”。
他還記得有一次他甚至為了一個女孩兒把客人給打了，這麼嚴重的事店長也就是把他罵了一頓而已。
只是那個時候掙的錢不多，現在夜店裡一瓶野葛就要一千多，那時候店裡一瓶一千多的芝華士就已經會給你舉牌子上酒了，當然銷售的提成也不像現在這麼多。
總覺得人生會越過越好，除了給家裡寄的錢，也沒攢下來過什麼錢，好不容易攢下來點錢也都被騙光了。
有他當成親妹妹的女孩兒說家裡人做手術借錢，他把錢借出去也就再沒有迴應。
他過去還有個在夜店消費了大幾百萬的哥說手頭上沒零花錢，找他借錢，他立刻就打過去了，結果大哥人也就沒了。
後來還被一個客戶噱去入股火鍋店，那時候弄的聲勢浩大，最後一分錢也沒拿出來。
就好像前陣子上海很火的那家做夜宵的網紅餐廳，搞得聲勢浩大，人人都是他的股東，他認識的一個年輕銷售也入股了，每天說自己又見到了哪位明星，結果到現在人家賬面上一個月營業額上百萬，給他分紅幾千塊…。
每年上海的蹦迪圈都有這種噱半個圈子入股的餐廳、夜店，基本都是火了一陣子，最後股東才發現自己一毛錢都掙不到，他早就見怪不怪了。
還有夜店店長噱營銷們說集團要開新店，其實就是他自己眾籌開店，明明投資幾百萬非要說投資達幾千萬，捲了錢也就沒有訊息了。
這個圈子裡錢來的快，沒的也快，就像這個圈子裡的人，每過幾年就會換一批人，有人玩膩了，有人是欠債了，有人是出國了，曾經喝的酩酊大醉，稱兄道弟的關係，最後也都會從寡淡的言語變為朋友圈的一道橫線。
從復興公園喝到淮海路，最後身邊熟悉的人也就只剩下那幾個還在做夜店銷售的中年人。
再到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人莫名其妙就老了，後來年輕人說喜歡操欄杆，再後來喜歡抱抱搖，又喜歡百大、說唱，現在也看不到人搖骰子了，反而都是在抓手指、黑白配。
每過段時間都能冒出來些新詞，他也總是努力的學著那些新詞。
只是一箇中年人無論如何努力，都很難融入年輕人的圈子。
漸漸的他也發現自己在夜店加女孩兒微信別人會拒絕，自己發微信她們也不會理自己，叫那些女孩喝酒她們也不會出來了，
在租的房子裡一個人照鏡子才發現原來自己都這麼老了。
這個圈子就是這樣，如果你沒辦法讓別人快樂，你就沒有價值，你也不會得到快樂。
叫不出來女孩子也就沒人找他訂臺了，有時候新客人找他訂了臺，過段時間他就會發現他們換了一個新的銷售訂臺，那個銷售就像年輕的自己，能叫來很多女孩兒。
搶同一家店別的銷售的客人，這個其實叫做洗客，是能和前臺投訴的，有一次他的客人被一個新來的年輕女銷售搶了，他跑去前臺投訴，那個女銷售卻跑去給客人說自己委屈，結果客人反倒在微信上把他給臭罵了一頓。
到現在也只能在廁所裡面要著面生客人的微信，拿自己的反點給客人打折，領著工資和績效，每個月往家裡寄錢，畢竟女兒要上大學了，他則是家裡唯一的收入來源，老婆在家裡做了微商、開了淘寶也沒什麼起色。
說著老湯又自己喝了半杯啤酒，包房安靜的也只能聽見火鍋沸騰的聲音和老湯放下杯子的聲音。
服務員走過來說四點了，要打烊了，能不能先結賬？
老湯則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向前臺走了過去，透過火鍋的霧氣，看著老湯的背影，誰又能想到十年前他叫水水呢？
想到這裡我就開啟備忘錄，便把這個題目敲了下來——“一個被時代拋棄的中年夜店銷售”。
（文章封面是盧錫安弗洛伊德的畫，tutu隨便搞了個塗鴉上去）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tututu、一個從衡中考到上財之後不務正業的蹦迪博主，並莫名其妙寫著寫著就成了中國最大的蹦迪公眾號，如果你想看更多有趣的蹦迪文章，請關注公眾號 滿分鐳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