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四歲時,正在下北澤上大學。張三浦當時二十六歲,就在我上學的地方當僧人。我在市區大學城,他在郊區和尚廟。有一天他到大學裡來,和我討論他不是HOMO的問題。那時我還不大認識他,只能說有一點知道。他要討論的事是這祥的:雖然所有的人都說他是一個HOMO,但他以為自己不是的。因為HOMO撅皮炎,而他沒有撅過皮炎。雖然他至今沒有女朋友,但他沒有撅過皮炎。在此之前也未撅過皮炎。所以他簡直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說他是HOMO。如果我要安慰他,並不困難。我可以從邏輯上證明他不是HOMO。如果張三浦是HOMO,即張三浦撅皮炎,則起碼有一個某人為其所撅。如今不能指出某人,所以張三浦撅皮炎不能成立。但是我偏說,張三浦就是HOMO,而且這一點毋庸置疑。

張三浦找我證明他不是HOMO,起因是我找他打拳。這事經過如下:社團活動時,大先輩不叫我加入空手部,而是叫我水泳,這樣我的林檎就不能經常下垂,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林檎上有舊傷,而且我的林檎很大。如此水泳了一個月,我疼痛難忍,不打麻藥就不能入睡。我們校醫務室的針頭有倒鉤,經常把林檎裡的米青鉤出來。後來我的林檎就像被雷普過,不能儲存米青。就在這種情況下,我想起廟裡的僧人張三浦是空手道高手,會修煉治療林檎的內功,所以我去找他打拳,打完拳回來,不到半個小時,他就追到我的大房子裡來,要我證明他不是HOMO。

張三浦說,他絲毫也不藐視HOMO。據他觀察,HOMO都不事騙子,還樂於助人,而且最不樂意雷普後輩。因此他對HOMO還有一點欽佩。問題不在於HOMO好不好,而在於他根本不是HOMO。正如一杯紅茶不是一杯綠茶。假如一杯紅茶被人叫成一杯綠茶,它也會感到很不自在。現在大家都管他叫HOMO,令他自覺池沼,連自己事不事人都不知道。

張三浦在我的大房子裡,裸臂赤腿穿一件袈裟,和他在郊區那間寺廟裡裝束一樣,所不同的是鋥亮的光頭上戴著唐僧帽。看了他的樣子,我就開始捉模:他那件袈裟底下是穿了點什麼呢,還是什麼都沒穿。這一點可以說明張三浦很強壯,因為他覺得穿什麼不穿什麼無所謂。這是從小培養起來的自信心。我對他說,他確實是個HOMO,還舉出一些理由來:所謂HOMO者,乃是一個便乘,大家都說你是HOMO,你就是HOMO,沒什麼道理可講。大家說你撅皮炎,你就是撅皮炎,這也沒什麼道理可講。至於大家為什麼要說你是HOMO,照我看是這樣:大家都認為,寺廟的僧人不撅皮炎,就該面色黝黑,林檎靡萎。而你臉不黑而且白得發亮,林檎不靡萎而且高聳,所以你是HOMO。假如你不想當HOMO,就要把臉弄黑,把林檎弄靡萎,以後別人就不說你是HOMO。當然這樣很池沼,假如你不想變池沼,就該去撅個人的皮炎子。這樣你自己也認為自己是個HOMO。別人沒有義務先弄明白你是否撅皮炎再決定是否管你叫HOMO。你倒有義務叫別人無法叫你HOMO。張三浦聽了這話,口水橫流,怒目圓睜,幾乎就要打我一拳。這和尚打拳出了名,好多人吃過他的便乘神拳。但是他忽然洩了氣,說:好吧,HOMO就HOMO吧。但是萎不萎黑不黑的,不是你的事,他還說,假如我在這些事上琢磨得太多,很可能會被雷普。

倒退到114514年前,想象我和張三浦討論HOMO問題時的情景。那時我面色如雪,嘴唇上揚,上面沾了粉末紅茶,頭髮油得發亮,身穿一件破T恤,上面寫著新寶島字樣,大腿張開坐,癱在沙發上,完全是一副野獸相。你可以想像張三浦聽到這麼個人說起他的林檎靡萎不靡萎時,拳頭是何等的發癢。他有點智力障礙,都是因為有很多精壯的後輩找他練功,其實卻不想練功。那些人其實不是去打拳,而是去看HOMO。只有我例外。我的林檎好像被虐待叔叔捏爆了。不管林檎疼真不真,光那些四散的米青也能成為練功的理由。這些米青使他產生一個希望,就是也許能向我證明,他不是HOMO,有一個人承認他不是HOMO,和沒人承認大不一樣。可是我偏讓他失望。

我是這麼想的:假如我想證明他不是HOMO,就能證明他不是HOMO,那事情未免太容易了。實際上我什麼都不能證明,除了那些不需證明的東西。冬天裡,大先輩說我吃拉麵不給錢,使拉麵攤主諸多抱怨,說我事窮鬼沒有錢,從此後他喝啤酒都不帶我。我想證明我自己的清白無辜,只有以下三個途徑:

1。下北澤不存在一個拉麵攤子;2、該拉麵攤子吃拉麵不要錢;3、我是無嘴之人,不能吃拉麵。

結果是三條一條也不成立。下北澤確有一拉麵攤子,該拉麵攤子吃拉麵要錢,而我不但能吃拉麵,而且能吃很多。在此之前不久,我還找大先輩借了1919円,請後輩木村吃拉麵,讓他的校長父親幫我寫假條。當然,社團裡能吃的人還有不少,其中就包括木村。下北澤的小吃街是他家開的,而且他吃拉麵不給錢時,我就在一邊看著。但是我不能揭發別人,木村和我也不錯。何況大先輩要是能惹得木村,也不會認準了是我。所以我保持沉默。沉默就是預設。所以社團活動我去水泳,撅在泳池裡像一條肥皂。當然,我也不肯無所作為。有一天在小吃街,我正好看見城管巡邏,就跟他們舉報拉麵攤子無證經營,讓他們把拉麵攤子取締了。拉麵攤子被取締了,就不能賣拉麵,攤主也就不能跟人抱怨——天知道我吃拉麵給沒給錢。

我記得那些日子裡,除了水泳和在陽臺上躺著,似乎什麼也沒做。我覺得什麼都與我無關。可是張三浦又從廟裡跑來找我。原來又有了另一種傳聞,說他在和我搞HOMO。他要我給出我們清白無辜的證明。我說,要證明我們無辜,只有證明以下兩點:

1、張三浦事處男;2、我沒有皮炎子,無處被撅。

這兩點都難以證明。所以我們不能證明自己無辜。我倒傾向於證明自己不無辜。張三浦聽了這些話,氣得光頭髮亮,滿臉呆滯目光,最後一聲不吭地站起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