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收到一封信。

信居然是金凌寫的。

信中簡單地問候安好，說希望他有空去雲夢看他，平常不過。

只是這信的抬頭是：舅舅

金光瑤事露，金家元氣大傷。金陵理論上是金家小家主，一般世家卻沒人把他放在眼裡。也是金光瑤當年為了自己上位，拼命清除同輩子弟，他這一出事，金家竟然調零無助。只可憐了金陵。好在他還有個舅舅是響噹噹的江家宗主。所以他近日來很多時候倒是乾脆住在雲夢。

魏無羨是很惦記他的，畢竟是師姐的孩子。如果如他所願，他必視如己出，全心維護。奈何他父母的死皆與自己有關。就算金子軒可算為金光瑤算計，師姐畢竟是因他而死。。。加上江澄對藍湛的態度。魏無羨真的不知該怎麼辦。

今天，他卻收到這樣一封信，用的是雲夢的雲箋，喚他作舅舅，希望他去看他。

魏無羨抱著這封信，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眼角卻已經溼了。

不知這樣發呆多久，身後轉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魏嬰”。

真是奇妙，這個聲音不論何時入耳，總是給他心中帶來一片清明，好像有靈力注入。眼角還掛著淚花，他微笑著轉過身去，迎上了藍湛那雙平靜而又柔和的眼睛。

魏無羨花痴一樣傻傻地笑著，忘了說話。

看著他這副模樣，藍湛眼中也盪開一抹笑意，看到他手裡的信，問“金陵來信了，說什麼？”

“他，說希望我去雲夢看他。。。”魏無羨心裡平靜了一些。

“你是該去看看他。” 藍湛若無其事地說。

魏嬰嗯了一聲，繼續看著藍湛，眼中是期待。

“。。。我把事情交代一下，過兩天跟你一起去。”藍湛繼續平靜地說，中間地猶疑幾乎無法察覺。

魏無羨心中地感動卻是波濤洶湧的，他太知道說出這一句話，藍湛跨過了幾道艱難的門檻。可他為什麼總能這麼毫不糾結呢，好像總是什麼都早已想得清清楚楚的樣子，他幾乎是恨恨地想著，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雲夢

上一次離開雲夢如今真彷佛是一場夢。姑蘇到雲夢，御劍自然是最快的，只是外出夜獵，倆人都習慣了慢慢晃悠，喜歡那種天大地大隨我心行的感覺。這次自也乘了艘小船，一路蓮花地漂到了雲夢碼頭。

一踏上雲夢土地，魏無羨整個人像蓮藕過了一場新雨，精神煥發。碼頭上熟悉地小販吆喝聲，油煎餅的香氣，都在喚醒著他身體裡一些一直沉睡著的細胞。他深深吸了一口這空氣，嘴角已經不自主地咧了開來。

“這不是魏公子麼，來點新鮮蓮藕要不要啊？‘ 身邊冒出一個略帶鄉音的女聲。

魏無羨一怔，低頭去看，是路邊一個小攤，看攤的是個清秀的中年婦女，身邊還有個眼睛亮亮的小姑娘。

他想不起來認識這個女子。不過他從前常在這一帶晃，跟攤主們都自來熟，女攤主們都不少逗趣打鬧，有人認識他也不奇怪。

他開開心心地過去打招呼，嘴裡隨便扯著。

那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問她娘，”魏公子？他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那個笑起來特別好看的魏公子啊？“

被喚作孃親的婦女臉微微紅了一下，有點尬。

魏無羨先是心裡一美，然後馬上想起來一件事，萬分不安地抬頭去看跟在他身邊的藍湛。

讓他又驚又喜的是，藍湛居然沒有板臉，而是一臉柔和地在看著他，一副很讚許的樣子。

他心裡突然軟得不得了，很想立即拉著藍湛去一個沒人的地方。。。

倆人用不想把路走完的速度踱著，終於到了江氏的宅堂。

最先跑出來的是金陵，很開心的樣子，好像想說很多話似的。跟在他身邊的仙子雖然在藍忘機的注視下很溫順地夾著尾巴，魏無羨還是不自覺地往藍湛身上靠了靠。這個小動作正好被邁步過來的江澄看見，咳嗽了一聲。

大家客客氣氣地互相行了禮。藍湛還是沒有正眼看江澄，只頷首示意了一下。

飯席上魏無羨發現江澄很體貼地給藍忘機單備了一席素餐，酒盅也換做了茶盞。心下感念他能有這份細心。藍忘機顯然也意識到這點，臉色好看不少，席間還居然主動給江宗主敬了茶，謝他相待，頗為雅正端方。金陵沒有那麼多顧忌，一晚上嘴沒閒著，從上次雲萍城分手到現下仙家八卦，一一聊來，末了說起思追和景儀，還頗有思念之情。

魏無羨立即拍胸脯，請他去姑蘇玩。說完想起來姑蘇畢竟不是他家，看了藍湛一眼。見他沒有反對地意思，只是安靜聽著，好像若有所思。

席散。倆人回到江氏客館。

藍湛說，”你不必看我的。“

啊？魏無羨迷惑地看著他。

”姑蘇也是你的家，你想請誰就請誰，不用看我。“頓了一下藍湛又重複，”姑蘇就是你的家，你不是旁人。“話音居然有一絲幽怨。

魏無羨心下歉然，”藍湛，我。。。“

”也不要說對不起。“

魏無羨緊緊抓住他的手，片刻，又嬉皮笑臉起來，”這也不讓說，那也不讓說，你禁我言得了！“

”你以為我不會？“藍湛電一樣的目光掃向他的嘴。魏無羨趕忙自己把嘴捂住，”不敢了，不敢了，含光君饒我。。。“

倆人都笑了。

魏無羨想了一下，正色說，”藍湛，我想單獨去看看江澄，但是如果你不願意我就不去。“

”你去，他是你兄弟。“藍湛也正色回答。

很賢惠的樣子，魏無羨心中偷想，壓著沒樂。

江氏祠堂

江澄坐在廊外的石凳上，身邊有一個酒壺，壺旁有兩個酒杯。他好像在等人。

只是，那人會來麼？

剛才離席前他覺得他是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眼神，不過。。。

”怎麼只有酒，都沒有下酒菜？“ 身後響起一個蠻橫的聲音。

江澄翻了個白眼，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是沒錯。這個念頭不知為何讓他心中一痛。江山或者沒改，多少事情已經面目全非了。。。

”有酒喝還挑，沒趕你出去不錯了！“ 他一邊說，一邊遞上一杯酒。

倆人碰了杯，各自默默喝了一口。

”你為什麼讓金陵寫信，自己不會寫啊？“魏無羨推了江澄一把。

”想得美，要江家宗主請你上門，你是誰呀！”

“說什麼呢，我也是夷陵老祖，一派宗師好吧！“

倆人互相蹬眼，最後江澄嘆一口氣，低下了頭。

魏無羨聲音也低下來，”你，不恨我了？“

江澄又瞪著他，眼中恨意起伏，又漸漸褪去。。。”我。。。也只有你可恨了。。。“

”我。。。真的對不起“， 想起師姐，魏無羨禁不住眼圈一紅，”我後來其實常常想，如果一切重來，如果我知道會發生什麼，還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

“你會的，”江澄淡淡地說，“父親早就說你是真正的江氏傳人，這些事，換做他在，也會這麼做的。”

“其實江叔叔只是對你要求嚴格，因為你是未來的家主。。。”

“我知道，” 江澄揮揮手打斷他，”我一直希望父親真正欣賞我，希望我能和你一樣引人注目。但那天金光瑤說的都對。我釀成了我自己的局面，同時我也是跟你不同的人。你的人決定了你的命運，但仙門不能都是你這樣的人。其實仙門也需要我這樣的人，雖然不能耀眼，但是可以保全江氏一族的傳承，可以撫育金陵長大，可以鎮一方平安。“他本想接著說，這些你能麼，看了身邊這個師兄一眼，居然把話嚥了下去。魏無羨這輩子實在不缺嘲笑了。那一刻，他突然體會到一絲阿姐的心意，這個兄弟，他其實應該照顧他的。。。

“江澄，你現在真有點江家家主的樣子了。”魏無羨真誠地說，心中有塊石頭落了地。

倆人繼續喝酒。

“那你，以後就一直住在姑蘇了？” 江澄半響問道。

“嗯，是吧，你知道，忘機他離開我不行。。。” 魏無羨幾乎是得意地說。

“你得了吧！”江澄順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誰不知道你離了含光君見狗就慫，還吹！不過說實話，我真是從來沒想到你，那個，嘿嘿。。。“說著自己臉先紅了。

魏無羨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也當然不能示弱，”有啥想不到的，我夷陵老祖除了含光君誰配得上，你有本事娶個更好的媳婦回家！“

倆人你推我搡了一通。

”我該回去看看忘機了。“魏無羨說。

江澄本想嘲笑他兩句，末了說的是，“以後常回雲夢來看看吧，” 他忍不住還是加了一句，“這裡也算你孃家呀。。。”

客館

藍湛在獨自撫琴，彈的是洗華，彈著彈著卻不知怎麼轉調成了忘羨，一曲將近的時候一哨笛音加入，一起奏出了“悠揚”。

看著這個嬉皮笑臉跳脫的身影，藍湛不知該笑好還是氣好。曾經以為只要能常常看見他，能一同夜獵就應該很滿意，卻不知人有了就會要更多。原以為能給的都已經給了，其實總還有更多的可給。。。最讓人踏實的一點是，如今知道不管白天發生什麼，這個人晚上都會在他身邊。。。只要最後會在他身邊，之前發生什麼其實真的關係不大。。。

“藍湛，想不想出去走走，還沒有帶你逛逛雲夢呢。”

藍湛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心裡莫名的開心了一下。“好”

倆人沿著雲夢的長街無目的地逛著，魏無羨一路不時指點一個地方，講一個他小時候的故事，藍湛都認真地聽著。

最後他們來到一棵大柳樹下。魏無羨臉上笑容收斂了。藍湛詢問地看著他。

“這是當年我被江澄趕出來，怕狗躲在樹上。師姐半夜來找到了我，帶我回家。。。”

藍湛拉他在樹下坐下，一隻手放在他腿上靜靜地看著他。須臾，輕聲說，“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師姐的。。。江姑娘真的很好。。。”

魏無羨看著他微笑了一下，眼中有淚光閃過，他說，“當年我經常四處惹麻煩，夜獵也時常遇到兇險，但是心裡知道，不管眼前發生什麼，晚上回去都會有師姐的蓮藕排骨湯在等著我。。。後來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都忘記了，直到我又遇上了你。。。現在不管我白天在哪裡，幹什麼，我都知道晚上會有你在我身邊。。。”他不知不覺握住了藍湛的手。

藍湛一句話沒說，臉上依然平靜，魏無羨只是感覺到自己握的那隻手也緊緊地反握住了他。

倆人靜靜地坐著。

藍湛開口打破沉默，“你當年答應過江澄一起帶江氏子弟，教他們劍法的吧？”

“是啊。。。” 但是我食言了，魏無羨無聲地念著。

“以後我們每年來兩次雲夢，我來教他們。”

“你？藍氏劍法？“魏無羨睜大了眼睛。

”是啊，金光瑤尚且可以傳金氏劍法給蘇折，我為何不能傳姑蘇劍法給江氏，玄靈百家本就應當摒棄門派，互相交流的。“ 藍湛很正經地繼續說，”而且你是我的人，我的就是你的。“

魏無羨差點吐血，”藍湛你這人真是。。。你。。。明明應該是因為你是我的人，所以你的就是我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