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中世紀的世俗人們而言——儘管日後薄伽丘在《十日談》中諷刺了各種偽君子形象的修道士,修道院高牆背後的修道士生活,一直就有著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感。這是因為修道院自身就是一個幽閉的空間,它修建的目的就是為了保持修道士們遠離世俗的干擾。恰恰也正因如此,人們也往往認為修道院是個各種怪事發生的地方,甚至就連廢棄的修道院也都具有某種神秘的魔力。

在《金枝》一書中,弗雷澤記載了這麼一個跟中世紀有關的傳說:有一種叫“聖·撒加力”的經文,只能在廢棄的修道院(或者教堂)之中舉行。不過,這種經文的用途卻不像它的名字那樣悅耳,據說它可以詛咒仇敵致死——敵人會慢慢的衰弱下去,任何醫生和藥物都會對此束手無策。不過,知道這經文的神父寥寥無幾,而多數神父又不願意為這種可怕的儀式,付出沉重的代價——在末日審判的時候,被當作撒旦的同謀投入到地獄火湖之中。這種可怕的罪孽,只有教宗本人親自下令才能赦免。

實施這邪惡的經文的整個過程是這樣的:在那廢棄的黑暗中,警惕的貓頭鷹尖嘯而過,受驚的蝙蝠四處飛舞,遲鈍的蛤蟆匍匐在腳下,咕咕如魔鬼的低語。敢於作惡的神父,帶上與他媾和的情婦,耐心地等待著十一點鐘聲敲響第一聲。鐘聲一響,他就開始倒背經文,直到午夜零點的鐘聲響起,因為這一刻是一天最黑暗的時刻,也是被認為是魔鬼能夠戰勝聖靈的一刻。他的情婦在一旁充當他的助手,遞給他一塊黑色有三個尖角的聖餅,這聖餅中有汙穢的糞便和女人的經血。他不用葡萄酒做聖血,反而要找一口淹死過未受洗禮的嬰兒的井,並取其中的水來飲下去。他要劃十字,但是不是用神聖的右手,而是用截然相反的左腳。

當然這一切純屬無稽之談,我們姑且不說,尋覓那些奇特的材料,製作那些奇特的道具有多麼困難。我們引用的這個傳說只是為了說明,這些神聖的建築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是多麼弔詭。不過,現在就讓我們衝破這層帷幕走進到修道院中去看看,去看看這其中到底是不是那麼神秘。

之前已經說過,早期的修士們在選擇修道地點的時候,往往喜歡選擇儘量的遠離人群的地方。在曠野中為最上的選擇,因為修道士們一心模仿的生活典範便是《新約》中所記載的那樣,如同耶穌·基督就曾在曠野中生活過整整四十天。因此若在曠野中,經歷與耶穌類似的生活,在中世紀往往被認為是最接近天國的通道。因此,最早的修道院選址也是如此——要儘可能遠離人煙和世俗。次一級的選擇,就是在城市附近的山巒中,就算如果是不得已要建築在城市附近,也要建在城牆之外。歐洲最著名的一位修道士之一聖·馬丁,在他被選舉為當地的主教之後,迫不得已就把他自己的修道院修建在了離自己管轄的城市不遠的一座小山上。這樣,一方面當城中有了什麼事情可以向他來稟報,另一方面他還是儘量維持自己的清靜環境。儘管如此,他心中也還是覺得每天早請示,晚彙報的世俗事務令他痛苦不堪。另外,早期的隱修院的選址很可能就是一些古代遺址,比如古羅馬遺棄的兵站(這往往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之前說的聖·帕克米烏的修道院或許就是建造在這樣的一個建築上的。可是,在這人煙絕跡的荒郊野外,隨時出沒的不止有土匪強盜,往往還有危險的野獸。有句玩笑話說的好,修道士不僅要對付心中邪惡的魔鬼,還要時常提防門外飢餓的熊。

不過儘管一些修道院修建儘量遠離人煙,但是若是傳聞某處修道院出了某位聖人,那麼它的名聲又會立即竄升到頂點。酒香不怕巷子深,無論路途有多遙遠,都會有很多的崇拜者趕來前往這座修道院的附近定居——就好像現代的瘋狂粉絲為了追逐心目中的明星,會不惜血本跟他住在同一個酒店裡一樣。當然,如果僅有一些瘋狂的追星粉絲還好,但是在修道院中或者周圍,如果人越來越多,那麼就自然而然會誕生出為那幫粉絲提供世俗生活保障的團體了,畢竟這些粉絲團體並不像修道士們那樣有組織,有紀律,已經學會了像貝爺一樣應付這荒野。於是乎,粉絲們往往自己也開始開荒,種地,建房,而且也會有很多人商人趕來,供養粉絲們的地方也會漸漸成為一個生活日用品市場。漸漸地,以一個明星修道院為中心,很快就會發展成為一個有模有樣的小城鎮。

只不過人們的熱情,往往又違背了修道士們的初心——他們本想逃離人群,結果到頭來反而又居住在人群的中心。於是,在中世紀的時代,經常會出現這樣的一幅有趣的畫面。修士們不斷的挪動自己的居住地,以避開瘋狂追逐的粉絲團體。而粉絲們為了追求自己的信仰,堅定地追隨著這群聖人們。虔誠的修道士為了上帝的緣故在前面逃跑,虔誠的人們為了得救的緣故在後面追逐。在這樣的一番”追星“的過程,很多的荒地居然因此被開闢出來了。而之前留下的修道院也往往成為那個地區的教堂或者城市大廳一類的中心建築。

我們已經談過一些修道院的由來。那麼,修道士們理想中的一座修道院應當是如何構成的呢? 按照聖·本篤的看法:首先一座修道院應該是虔誠的,對神聖的事物的模仿。如果用通俗的話來說,便是這樣一座建築也需要一點兒近似”風水“的學問——像這樣一座神聖的建築,往往被視為一箇中世紀宇宙論的微縮模型——彼時人們並非僅僅認為宇宙是個平面的,也有很多人相信宇宙是渾圓的”雞蛋“。在這個“小宇宙”的中心是上帝的寶座,也就是一座小教堂以及一片小廣場。在這其中的聖壇前,修道士們集體唱著讚美詩,就如同《聖經》所描寫的那般——天使圍繞著上帝一般頌唱著讚美詩一樣。在這個教堂的正中央則是一個被稱為“禁室”的地方,是外人絕不允許進入的地方,這其中往往供奉著聖物或者是私密懺悔空間——這裡也往往被視為上帝直接與人對話的地方,就如同《聖經》舊約中的約櫃所在的聖幕,除了神聖的修道人員,任何人都不得入內。當然,越是隱秘的地方,就越會吸引探秘者的好奇心,曾經就有好幾位國王和貴族試圖穿著修士們的服裝想進去一探究竟,結果往往是以失敗告終。

而以教堂為中心,所有的建築物都會按照一個十字架的結構來排列(其實很多教堂也是這樣的十字形佈局結構)。在這個”十字架“的右側,則是一院之首——院長的住所(這個住所只供他一人居住,這裡也成了各種故事傳說的陰謀地點)。這也是模仿《聖經》中的典故,耶穌·基督昇天後是坐在聖父寶座的右側。在這個十字架的左側,則是修士們——也是模仿眾位天使的居所——他們集體居住,彼此平等,不分上下。距離修道院正門最近的地方則是與世俗世界最接近的地方,則是供來客和窮人的居所,以及一些其他的生活區域。最遠離那裡的則是死去的人們,他們聖潔的靈魂們正在通向天堂的方向——修道院的公共墓地。和我們中國人的建築方法不一樣的是,這裡的墓地往往建築在太陽昇起的東方,象徵著死後復活,然而來客的住所則被安排在了西邊,太陽落下——象徵著世俗的人們和他們的”必死“的世界。

中世紀修道院的規模有大有小,大一些的知名修道院,修士們甚至會被俗世的來訪人員擠得沒有地方住,小一點兒的無名修道院則有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接待過外人。但是,無論規模大小,修道院的建築始終是試圖與外界隔絕,因此修道院也往往儘量的做到“萬事不求人”——修道院往往有自己工坊,廚房,廁所,糧倉,酒窖(主要是葡萄酒,因為在進行聖餐禮的時候需要用到。也有因為中世紀的飲水問題,會釀造啤酒供日常飲用),牲圈和畜欄,甚至於馬廄,甚至於有培養修道士新生的學校,甚至於包括了醫院——而且,還可能還是在當時相當的先進的醫院,這其中會包括醫療室,外科室和草藥苗圃。某些修道院甚至還會有自己的下水道排水系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儘可能的保證修道院自己自足。

不過也正因如此,修士的外出都是被嚴格限制,必須要經過院長的特別批准的,即便在外也要慎言寡語,少與外人打交道,一旦完成任務也要立即返回。返回的修士也不能立即同其他修士生活在一起,還需要進行潔淨和懺悔。那感覺就彷彿,作為一個北京人,我不得已要在沙塵暴中去買一袋炒菜用的鹽一樣。更為嚴格的是,從”沙塵暴“回來的修士,在正式迴歸到修士們的集體生活中之後,也不得隨意對其他修士,特別是年輕的修士,提起外界生活的一絲一毫——就彷彿唯恐那些年輕修士禁不住誘惑,會被魔鬼捉去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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