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那髮簪放在床頭,他能深夜前來,想必也是對我用了心的吧,不然,大可遣人送禮,既體面又不是分寸。

那一夜我睡得安穩,自我知道純元的事情之後,這是頭一個,我能安睡的夜晚。

大約是許久沒有睡過這樣一個好覺,第二日日上竿頭我才醒來。

頌芝沒有叫我醒來,若不是餓了,估計能睡得更久些。

“小姐想吃些什麼?老爺和夫人都出門了,今兒府裡就咱們院裡開火。”

“鯊魚皮雞汁羹,珍珠海米煨鵪鶉,鮮蘑菜心,再配上芙蓉卷和魚肚煨火腿吧。”

我邊照著鏡子隨口說出。

她給我梳頭的手停了下來,一臉茫然地望著我,“小姐,你說的這幾道,廚房從來沒做過啊。”

“是嗎?”我忽然想起來,這些都是去宮裡翊坤宮小廚房做的,那時皇上寵愛我,翊坤宮小廚房裡的廚子是攬月閣最好的大廚,連御膳房的吃食都沒有翊坤宮精巧,更何況現在,年府只是一個小小官員之家。

“那收拾一下,我要去攬月閣吃飯。”

“小姐,今日戴哪支簪子?”

“取我床頭那個錦盒來。”

她開啟錦盒驚呼一聲,“小姐,這支髮簪真好看,往日裡沒見過啊。”

我白了她一眼,“大驚小怪什麼?沒見過世面的東西。”

我望著那支金箔芙蓉花紅玉髮簪,這簪子對現在的我來說的確奢華。

外面日頭正盛,窗邊擺了一盆綠蘿開得好,以前在翊坤宮,我不喜歡綠色的東西,總覺得綠色的是襯托鮮花的,我自以為像我這樣榮寵加身的人,只有開得熾熱的鮮花才配得上擺在宮裡。現在看看,好像一盆素綠蘿也在很努力生活。

“穿哪件?”

我看著她擺在架子上的衣服,覺得都太單調了,指著衣櫥子裡那件我最喜歡的金絲繡如意雲紋緞裳,上面搭了件絹紗牡丹煙羅衫,又叫頌芝將我的孔雀絨軟底珍珠鞋拿來穿上。 我年世蘭既重活了一世,絕不會委屈自己,我不僅要年家活,還要風風光光地活。

“馬車備好了,小姐現在出發嗎?”

“快點吧,我餓了。”

馬車一路顛簸,我掀開簾子,街上人氣攘攘,煙火騰騰,喧囂的人間煙火氣。

“到了,小姐下來吧。”

我扶著頌芝的手下車,進了攬月閣。

攬月閣的掌櫃慣會看人臉色,我不過與哥哥來過兩次,他便記得我了。

一見我進來便親上前招呼。“呦,年小姐來啦,今兒個是一個人?大少爺沒來?”

“就我們小姐一個,快給我們小姐安排個清淨些的雅間。”

“哎,還不快去收拾去。”老闆指向一個跑堂的。

我剛要上去,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掌櫃的,我們爺馬上到,要一個雅間,先給備上嘍。”

“哎,這位小哥,對不住啦,今兒沒有雅間啦。”

掌櫃的略帶為難地說。

“沒有了?我們爺今兒就要在這吃。你自個想辦法。”

我看著那小廝有些眼熟,便轉身問他。

“不知你說的是哪位爺?”

誰知那小廝竟認得我,“年小姐?你可是年府年小姐?”

“你認得我?”

“是呀,年小姐,我是阿泰啊。”

“阿泰?我認得你?”

“小的人微言輕,小姐認不得也沒事兒,小姐一定認得阿泰的主子。”

“你主子?”

我正要問他是誰,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阿泰,定好了沒有?”

我看向門口,竟是十四爺。

上一次見到十四爺,還是在十四歲,哥哥隨軍出征前,我去給哥哥送行,與十四爺在年府花園談了一夜的心事。

那時十四爺雖比我大幾歲,但也顯得稚氣未脫,是一個單薄的少年,哥哥回來後,早早聽聞大將軍王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多了幾分成熟穩重。

他也很驚訝在這裡看到我,“世蘭,是你?”

“世蘭見過十四爺。”我笑著衝他行了個禮。

時隔兩年,我早已因前世之夢一夕之間變得滄桑。

“何必如此多禮,你我許久未見,可要好好聊聊。”

“阿泰,定好了沒有?”

“爺,掌櫃的說,沒有雅間了。”

“若是十四爺不嫌棄,不妨去世蘭的隔間,剛巧最後一個雅間被世蘭定了。”

“說什麼嫌棄不嫌棄,求之不得。”

我與他上樓,掌櫃的也跟了上來。

“不知爺要什麼酒?”

“桃花酒!”我與他異口同聲,相視一笑。

那一晚,我捨不得哥哥走,一個人躲在花園裡抹眼淚。他端著一罈子桃花酒在花園裡一個人喝,一開始我哭我的,他喝他的。忽然他說了句,“我一罈酒都快喝完了,你怎麼還沒哭完?”

“你還說我呢,我都快哭了半個時辰了,你怎麼還沒喝完。”

“一個人哭多沒意思,我陪你一起哭。”他說著竟也掉了眼淚。

我愣了,見他一個大男人哭也不知所措,搶過他的酒說,“那你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我陪你一起喝。”

我猛的灌了一大口酒,被嗆得咳嗽。

他見我咳嗽個不停,卻笑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酒?”

“不知道,我沒喝過酒。”

“桃花谷裡桃花仙,桃花樹下美人眠。花魂釀就桃花酒,君識花香皆有緣。”他也灌下一大口。

“我最討厭咬文嚼字的了,我告訴你,我一個字也不認得,一句詩也不會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丫頭有意思。”

“你一個大男人也會哭鼻子,沒有我哥哥英俊瀟灑,我哥哥從來不會哭鼻子。”

“那你為什麼哭?”

“我哥哥要走啦!”

“哦,原來是這樣。”

“那你呢?你為什麼哭?”

“因為我要走啦。”

“你走了你捨不得誰?”

他半晌不說話,我都快睡著了,他突然說,“額娘,我捨不得額娘,我也捨不得哥哥。”

那晚,半罈子桃花酒,我們聊了一宿,我知道原來十四爺也捨不得哥哥,十四爺的哥哥也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只是那時我不知道,十四爺的哥哥,就是四爺,是我未來的丈夫。

“許久未見,世蘭漂亮了許多。”他朝我舉杯。

我笑著回他“十四爺也更俊俏了。”

“你這丫頭,不嗆我難受是吧?”

“世蘭誇十四爺還不高興?”

“我好歹也征戰沙場那麼多年,你也該用個英姿颯爽吧。”

“十四爺怕不是忘了,世蘭一向不通詩書,又怎麼會用成語。”

他笑了起來,給我夾了一塊春筍燉鵪鶉,“我在塞外常想起你那時給我講的佳餚,你說你最愛吃椒鹽炙鵪鶉,鵪鶉肉炸的脆酥酥,骨架子一咬就碎,撒上椒鹽鹹辣適中,最適合秋天吃,我那時就特別饞鵪鶉,可塞外沒有,就想著,回來一定要多吃些鵪鶉。”

“可惜了,攬月閣沒有椒鹽炙鵪鶉。”我搖搖頭,其實我已忘了以前府中吃過的美食,那對比起翊坤宮的吃食,已經簡陋了很多。

“爺要喜歡吃鵪鶉,不妨下個月再來,下個月從江南過來個廚子,做得一手好菜,有一道拿手的海米珍珠煨鵪鶉,那味道叫一絕。”掌櫃的端了芙蓉捲上來,聽見我們說鵪鶉插了句話。

“珍珠海米煨鵪鶉?”我聽到熟悉的名字心下一動。

“是啊,姑娘吃過?”

“沒有,聽上去新鮮些,多問一句。”我微微皺眉,前世,這道菜確實是我愛吃的,也就是說,這個廚子,將來會隨我入翊坤宮。

“怎麼?想吃,下個月我們還來吃。”十四爺以為我感興趣,對我說。

“那可說定了,十四爺不許反悔。”

他笑了笑,“我堂堂七尺男兒,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頓飯我還悔了你不成。”

談笑間,桌上菜食已吃了大半,若是平日裡我一個人吃,吃不下多少,有人陪著說說話,可惜吃得多一些,在王府裡時,王爺常來,我胃口便好一些,後來到了宮裡,他不常來陪我吃飯,一個月來個幾次,也就那幾天,我吃得香一些。

“怎麼今日就你一個人,你哥哥沒有陪你出來嗎?”走在街上,十四爺偏著頭問我。

“家中暫無年紀相仿的姐妹,哥哥又公務繁忙,世蘭只好一個人出來啦。”

“以後,我可以陪你出來逛啊。”

我抬頭望向他,他的眼睛明亮,閃爍著我一眼可以看到的真誠。

“十四爺說笑了,大將軍王的尊貴身份,世蘭怎敢勞煩。”

“世蘭,我是認真的,我……”

“十四爺,前面便是平陽成衣店了,去看看吧。”

我沒理會他的話,徑直走向那家成衣店。

他追了上來,“世蘭,我真的是認真的。”

“十四爺,幫世蘭挑一身衣服吧,配我頭上這支金箔芙蓉花紅玉簪。”

我指了指頭上的髮簪。

“這簪子倒符合你的氣質,選的不錯。”

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對我說。

“是嗎?四爺送的。”

“四哥?四哥送你髮簪?”他突然變得激動了起來。

“是啊,是四爺,前日我的生辰,四爺送的。”

他質問我,“你收了?”

“我不收怎麼會在我頭上?”我知道他心中所想,對他的態度也有些不耐煩。

他又垂著頭,“你居然收了,怎麼會是四哥?”

我見他言行有些異常,便對他說,“十四爺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世蘭一個人逛也行,十四爺回去吧。”

他衝我擺擺手,“罷了,我回去了。”

臨走時候還喃喃,“居然是四哥。”

雖不解他的行為,我卻也大致瞭解他心中所想,兩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對我推心置腹,講了許多心裡話,想來多年未曾說出口的話對我說了,與我總有些不一樣的情感,可那又如何呢?我是要嫁給四爺的人,其他人,不過是徒惹煩憂。

我嘆了口氣,看著滿屋子的成衣。

“頌芝,那件品月緞繡玉蘭飛蝶氅衣和那條青緞紗石榴裙,讓他們送到府上,剩下再包一件百鳥朝鳳裙送到雍親王府給齊側福晉。”

“是。”

“小姐,何須再破費給那齊側福晉,她往日裡穿得那樣素樸,這條百鳥朝鳳裙價格可不便宜吶。”

“多嘴。”我瞪了她一眼。

送給齊月賓,也是續了我們年少時的情誼,有衣同穿,我不過送了她衣服,卻要與她共享一個男人,吃虧的還是她,我雖無奈,卻也不得不這樣做。

回去的路上,我數著日子,至多下個月,哥哥就會提嫁入王府的事情了吧。

年羹堯一開始在十四爺麾下當差哦,所以才有十四爺出現,這集小四不配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