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已經快要一歲半了,穆雲朗卻連個大名都沒給起,一直叫的太后起的小名,又因為這兩天才搬回宮裡,連個像樣的週歲禮也沒辦。

邊關突然換了大將軍,穆雲朗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六月要親自去巡視。

所以太后的意思是趁今年端午前將這些事都辦了。

我沒什麼意見。

但穆雲朗大約心裡對我有愧,連線幾日下了許多令,又是修葺許老將軍墓,又是封許老夫人一品誥命,轉天又許她入宮探視。

許老夫人一進門,先傳來了兩聲壓制不住的咳嗽。

我趕緊迎上去,「娘可是感染了風寒,最近身體怎麼樣?」

我在這兒待了這麼久,早就已經把她當作真的母親,叫出來倒也不覺得刻意。

她搖搖頭,笑著握住我的手,「老了,下雨總咳兩聲,偶爾覺得雙膝疼痛,除此也沒什麼大事兒。」

說話間她扶著我的手坐到榻上,微微探著身子,一臉擔憂,「感覺你有些不開心。」

我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掌心好像微微地一跳,「無妨,只是這兩天睡不安穩。」

「娘知道宮裡人多事雜,但只要皇上喜歡你,那就是最好的,其他的都不要往心裡去。」

我知道她說的是林良人。

其實我見林良人不多,只記得每次她來鳳儀宮問安時,膝蓋彎的比旁邊的宮女都要低,可是我看著她,恨不得她張揚跋扈才好,那樣我就可以明目張膽地討厭她。

「林良人很是乖順呢。」連採薇都這樣說。

我只能沉默地笑笑。

我客客氣氣地讓她坐,客客氣氣地同她說話,宮裡人都說,林良人是多麼乖順,皇后又是多麼賢明。

太后也不再藏著掖著她對嫡孫子的寵愛,眉開眼笑地問我這個賢明的皇后,該給她的大孫子起個什麼名兒。林良人更是像真正的姐妹一樣,喜氣洋洋地天天往鳳儀宮送她精心熬製的湯湯水水。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恍惚,大家都高高興興的,我為什麼要對她抱著不合時宜的敵意?

我漸漸睡不著,為自己的恍惚覺得害怕,害怕有一天我真的會忘記我是誰。

我握著孃的手掉了眼淚,卻一個字兒也不能和她講。

在這裡我沒人可以講。

我伏在她肩頭,她沒問我什麼,只是輕輕撫著我的頭髮。

午後,我望著越來越遠的車駕,轆轆的車輪聲裡摻雜著渾濁的咳聲,一聲一聲揪著我的心。

「采薇,去太醫院傳個話,讓林霽去給老夫人看看吧。」

「是,娘娘。」采薇應聲就要去。

「算了。」我想了想,喃喃道,「要避嫌,還是在宮外找個好大夫吧。」

我望望高得不見天際的宮牆,發覺自己想得越來越多了。

五月天熱起來,又有了蚊蟲,時常不能安寐。好容易睡熟了一回,一大早卻被窗外隱隱的爭執聲驚醒,我叫了好幾聲,采薇才一臉驚慌地跑進來。

「大早上的,怎麼了?」

「娘娘。」采薇頓了頓,好像很為難似的,「黃糰子死了。」

我看到黃糰子的時候,它被放在一方精緻的絲帕上,雙目虛虛地閉著,臉旁還沾了一粒鳥食,要不是身體僵直,羽毛黯淡,看起來倒像平常吃著東西突然睡著的樣子。

我伸手去戳黃糰子。

我總是這樣和它玩耍,黃糰子被養得很胖,手指一戳就會軟軟地陷下去,暖烘烘的,透過薄薄的面板和骨頭,能感覺到它急促的心跳。

可是周圍的人卻像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驚嚇一樣,又是喊又是叫,把我拉了回去。喧鬧之間黃糰子也被她們不知道扔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倒是沒什麼太難過的感覺,爬起來讓她們給我左一層右一層地伺候我穿衣服。

正坐著打盹兒,突然有人戳了戳我的胳膊,我睜眼往鏡子裡一看,是穆雲朗的身影,清清朗朗,負手而立。

我打個哈欠,懶懶的不想動,「你怎麼還沒去上早朝?」

穆雲朗眉頭動了動,神色似是有些得意,從背後伸手捧出一把花枝子,「路上看見廣玉蘭開了,給你挑了幾枝好看的送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一個小太監顫顫巍巍地小聲催著,「皇上,大臣們……」

穆雲朗出言打斷,「讓他們等會兒。」

我轉過去,穆雲朗展眉笑著,獻寶似的把花往前一遞。

我接過來,嘆口氣,「都等你呢,現在花送到了,你可以走了嗎,我的皇帝陛下?」

穆雲朗賭氣似的,「你還沒說好不好看呢。」

「好看好看。」我摘下一朵隨手簪在鬢上,「是不是很好看?」

穆雲朗後退一步仔細打量了打量,又笑嘻嘻地俯身在我頰上親了一口,「那我先走了,中午來陪你吃飯。」

旁邊小宮女都低頭忍著笑。

我搖搖頭,真是太幼稚了。

離中午還有一會兒,來了個小太監說皇上被太后叫走了,叫我別等他。

我低頭想想,沒幾天就要端午節了,八成去商量大皇子的事情。

上午出去轉了轉,宮裡到處已經在張燈結綵,一向寥落的西苑那邊都搭起了高臺,不時有扮裝好的伶人走來走去,太監宮女個個都喜氣洋洋的。

只是他們見著我就帶著一點惶恐,低下頭不說話。

我好像被整個世界扔在了外面。

我低頭想想,自知實在做不出與眾人同樂的樣子,何故惹他們害怕,回宮躲兩天吧。

晚上我一個人坐著,看著空空的籠子,在晚風裡晃啊晃的,怎麼都覺得心裡發堵。

黃糰子被困死在這裡了,我心裡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念頭。

黃糰子被困死在這裡了啊。

我心裡突然有點害怕,我想見穆雲朗,便套上鞋子跑去書房找他,卻被門口的侍衛擋了路,他們說皇上正在裡面議事。

我慢慢挪回了鳳儀宮,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聽著外面每一聲響動,時不時向門口望去。采薇出去了,又回來了,眼睛裡有一點歉疚和同情,聲音軟軟的,說皇上忙著。

【因和知乎鹽選專欄合作,全文閱讀煩請移步以下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