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次800多人簡化到400,再到這次150人,我大多僅保留了學術界的同仁們和我認為在心靈上能夠同頻的人,同時退出了幾乎所有群,換了號碼,然後跟大部分“現存”的朋友說我閉關三個月。我需要一段時間清空頭腦,回看我的生活,時而跟它拉遠,站在一旁,像靈魂出竅一樣審視我自己,時而體驗在這種閉塞的生活裡,我的眼耳鼻舌身意,我想透過我的體驗,更徹底地去探究,什麼是我的生命中所不可或缺的,然後剪掉不必要的,儘可能收回注意力放在目前我的學業上。

當我退出幾乎所有群,和刪掉一些人生之匆匆過客,我感到我的意識裡 不再那麼嘈雜了。當我刪掉接觸起來不那麼自在的朋友時,我感到更自在了,我不用想著再硬著頭皮跟對方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我也刪掉了曾跟我有過親密情感關係 但現在已經聊不來的朋友,刪掉他們的時候,我有的留了“遺言”,有的 就默默刪掉了。這樣清理了一遍,我感到意識空間的某部分騰了出來,這讓我變慢,收回意識到自身之中的更多了,我的感官會增強,我的體會更深入,我對當下所做之事更專注。

同時我發現,我會想念我刪掉的,曾跟我有過親密情感關係的朋友們,刪掉他們她們,就好像我的自我裡少了一部分,我一下變得“不完整”了,就像一種永別,在我的世界裡銷聲匿跡一樣。但回憶依然在那裡,就在那裡靜靜地躺著,就算我記憶力如此驚人得差,當我回過頭看時,也跳不過在那個特定的時段裡,對方在我的生命中 留下的斑斑痕跡。某個場景、某個眼神、某種氛圍、對方說的某句話,而突然感覺,我離對方的心好近 好近,那麼美,那麼親密 。他們她們 甚至會頻繁地出現在我最近的夢裡,我想 可能是我的潛意識在釋放對他們的思念吧。每當思念至深時,我就在他們的心裡插上一朵玫瑰花,然後默默為他們祝福,在已經跟我無關的世界裡 能一切安好,生活依然是有滋味的,鮮活的。

上一次極簡我的生活,我沒有這種 在回憶時感動 在回神時傷感的體驗,我想 可能是因為在那群刪掉的人裡,我沒有思念吧。人如果心裡沒有思念誰 或許就不那麼會孤獨吧,至少我沉浸在我靈感世界的時候,是沒有絲毫寂寞或孤獨可言的,只有自由的探索感,連這個“我”的意識都會稀釋在柏格森所謂的生命之流的“綿延 ”或是米哈里所說的“心流”之中。

而這種暗湧的情緒在我的身體裡持續發酵,讓我產生了某種“渴膚症”。第一次聽到這個詞,還是在瞭解超個人心理學家肯威爾伯的事蹟中,他坦言在他閉關的七個月之後,大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裡,每當工作結束之際,他總是忍不住坐在地上痛哭,那種渴望與人肌膚相親的痛苦,一哭就是半小時。如此學識淵博的人,還修煉東西方各種身心靈法門,瑜伽武術、意識整合、超覺靜坐等等,仍然會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從自我的世界中出來以後,也是如此渴望跟他人聯結,強烈地 直觀地聯結 。他說,修行得道不過是解決高階心理層次的問題,我想 這裡面 內涵著這種對親密感的渴求吧。

如今我是真的體驗在身上了,倒沒他那麼嚴重,可能是因為每次從我的世界出來的時候,我就會去跟我的貓發生關聯,用撫摸、用嗅覺、用眼神的溫柔和她們的依賴相融合。謝謝咪咪的陪伴,讓我不至於體驗這種渴望親密而當下沒有的痛楚至深,而我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見到朋友就勾肩搭背,就動手動腳,原來 我是用我的小爪子 和我的身體 去和你們建立一種親密感,一種可能不需要言語,就能建立關係的方式吧 。

有人說,沒有依賴,就沒有痛苦。但人真的能夠那麼那麼獨立嗎?這樣會幸福嗎?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有人說,獨立了再去聯結啊,那這種聯結不還是某種程度的“依賴”嗎?

記得媽媽有次跟我說,讓我不要那麼喜愛我們家咪咪,說如果她們以後走了,怕我傷心。但試問,那我是否要愛她呢?愛爸爸呢?愛我們的親人和朋友呢?難道因為說 有一天你們可能會先我而去,我可能會痛苦到崩潰,難道我就不去愛了嗎?我能理解這是媽媽的關心,但我內心裡說,不!我要去愛,如果有誰真的離開我,消失在世間,我就哭他個三天三夜,把我對你們的情感都融進眼淚裡,融進悲傷裡,融進思念裡,再放你們走!

如果以後 我要寫一篇關於“自我是如何構成”的文章,我要把這種渴求寫進去,把他人寫進去,把親人、朋友寫進去,把咪咪寫進去,甚至把我與之長情的某個物件,比如我的水杯,我的挎包,我的資料夾等等等等,我都要寫進去!對!我就要把這些現在 和曾經跟我發生過美好關係的種種 都寫進去!

慶幸在我年輕的時候,就有過這種不可抑制地思念,讓我懂得 那種彼此走近 對我是如何重要。我享受獨處,也渴望親密,它們都是我的本性,都是我美好生活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說以前和現在,對於人際有什麼不同,那就是我希望跟較少數的朋友保持深度的敞開,而不是以前那樣,朋友至多而泛泛之交。我可愛的朋友們,如果你們需要我的陪伴,或想向我敞開,我就奔向你們,去擁抱你們,從我的孤島劃到你的孤島,用我的心去貼你們的心。從外熱內冷,到外熱內熱,我想 或許這是這種“失去”,所帶給我的禮物吧 。

PS:一段時間的閉關是一個很好再次認識自己清理自己的機會,不過持續不跟外界產生聯絡,我感覺我們可能是可以從很大很大的程度上避免許多煩惱,但同時,我們也可能失去了某種興奮、快樂,愉悅,和生活的靈感。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腦中對於追求自在的信念,又是否在反過來束縛我們自身呢?

任何極端的情況都不屬於我追求的正規化,我也不太追求“人應該怎樣”,而是探求“人可以怎樣”,我研究的是現實人性,在日常生活裡,人何以詩意地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