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環遊記》是一部既可以演給兒童,讓兒童依靠自己得到淺層次啟迪,又不至於讓陪看的家長覺得無聊的作品。

簡述一下故事的梗概吧。米格是一個酷愛音樂的墨西哥小男孩兒,他家中的長輩,尤其是祖母極度反對他接觸音樂,原因就是他的高祖父曾因為追求音樂夢想而離開了妻子和女兒。但米格對音樂極度痴迷,他最崇拜的是歌神德庫拉斯。在亡靈節這天,米格正準備帶著自己珍藏的吉他參加城市裡的音樂節,卻在溜出家門的過程中被祖母發現。祖母一氣之下砸碎了米格的吉他。

米格憤憤然離去,但他一心希望參加音樂節,於是他來到已故歌神德庫拉斯的紀念堂,想偷偷拿走德庫拉斯生前的吉他參加音樂節。但是米格居然神奇的穿越到了亡靈世界。在亡靈世界裡,只有得到逝者的祝福才能返回人間,於是他找到了故去的親人,祈求得到他們的祝福。但高祖母竟然詛咒他回到人間後永遠不碰音樂。

在這之前,米格已經從高祖父被撕去頭的照片找到了端倪,原來歌神就是他的高祖父。於是,在得不到祝福的情況下,米格只有找到高祖父的亡魂,以得到他的祝福,才能夠在回到人間之後安穩的從事音樂。但就在他尋找高祖父歌神德庫拉斯的過程中,他遇到了夥伴埃克托。埃克托和米格互換了條件,成為尋找歌神路上的夥伴。

後來米格得知,原來埃克托才是自己的高祖父。而所謂歌神德庫拉斯,不過是竊取了埃克托創作的音樂,並把埃克托毒死的惡棍。但是,當德庫拉斯得到懲罰之時,米格的曾祖母Coco即將離世,而作為唯一的一個記得埃克托的生者,她的死將意味著埃克托在亡靈世界的終極死亡。

米格得到祝福返回人間,不顧祖母的阻攔,在曾祖母Coco面前彈唱起埃克托當年寫給女兒Coco的歌——《Remember Me》。終於,彌留之際的Coco記起了父親埃克托,竟然還跟著米格一起哼唱起來,也拿出了高祖父靈位上被撕下的照片頭部。

Coco最終還是走了,但照片在人間的復活,使埃克托留在了亡靈世界,沒有灰飛煙滅,並和已逝的妻子、女兒Coco幸福的生活著。而米格回到人間之後,也再也沒有被阻止為音樂放歌。

《尋夢環遊記》用豐富的明點暗線反映著不同層次且逐層遞進的深刻內涵。

《尋夢環遊記》:請記得我,也請放開我

這部影片最淺的一層即是老生常談的對夢想的執著,以及或許發生在很多人生活裡的“由於親情而使夢想不可得”的痛苦。米格和他的great great grandpa,因為堅持音樂而遭到全家的反對。我記憶最深的就是米格的祖母大力摔壞米格吉他的那一刻。如果某件事被我視作生命,那麼它被毀的瞬間,將是對我生命、信仰甚至靈魂的重創。扼殺掉本可以光明的前景,逼得米格不得不去偷拿“歌神”的吉他,不得不到另一個世界尋求救贖。這一切,難道不是對夢想施暴者的錯嗎?

長輩對孩子的世界觀多是存在偏見的。他們會覺得,小小年紀有什麼情感?又能有什麼切合實際的夢想?但實際上,成年人最容易忽略的純真,其實就是他們羨慕卻再也找不回來的孩子氣。成人是被新增劑改良過的靈魂,但他們之所以仍有情緒、有眼淚,是因為他們清楚善惡、真假與美醜,也知道遺憾和不捨。人類的通病如是,羨慕卻不承認。

我想對米格家人說的一句話叫做:我們不能用個例去解釋一個群體,埃克托確實選擇過遠行,選擇去尋覓音樂最美的蹤跡。但他意外被殺了,使這種本不至於引發決裂的暫別,變成了永恆的憾事和仇恨。縱使埃克托拋棄了惦念的Coco,那麼米格呢?就一定會走同樣的路嗎?

或許我們可以指責那些自由主義者選擇自己,放棄親情。但我們有理由用所謂親情和責任去要挾,去不原諒,去鎖住別人的靈魂之翼嗎?生而為人,對親情當然負有責任,但前提是我們先要對自己負責。不縱容,也別虧欠了自己才好。

另一個批判點,是“父債子還”的升級版。今世未完成的心願交給下一代替我完成;此生恨過的人和事,要一代代繼承下去。中國有一個詞,叫“世仇”。可是,哪裡來的世世代代的仇恨呢?世仇,是兩個血統的人對一個古老心結的世襲,是雙方長輩用自己沒能解決的糾紛,給後代的友善和自由戴上了枷鎖。

我不知道為什麼,甚至不知道曾經發生了什麼、當事人是誰。但在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個揹負著仇恨的人。有一個家族的人,不論我多麼愛他們之中的某某,也不可以給予友善;不論對方如何示好,我也不可以諒解。這難道不是對無辜者的綁架嗎?如果沒有冰釋前嫌,世界將永遠紛爭不斷,軸心國和同盟國恐怕至今也不會和解。

米格就是上述行為的犧牲品。電視劇《偽裝者》中有一句臺詞,叫做“報仇容易,釋恨難”。當某人給他人以懲罰的時候,實際也是在懲罰自己。

我們都懂的,一行字寫得太密很難看,那為什麼不鬆鬆呢?痛,是因為攥得太緊。放開手,給彼此一些空間,何樂而不為?

《尋夢環遊記》:請記得我,也請放開我

更深一層的發掘都來源於影片對陰陽兩界的巧妙設計。如果所有情節都在生的世界裡展開,那我們將看到一幅優美的平面畫。但當亡靈世界巧妙融入,我們審視每一個情節和人物的時候,多了一份好奇,也多了一個維度。眼前似乎不再是一個平面,而是一個立體的價值體系。

那麼,這個亡靈世界設計的好不好呢?

無疑每個仍在世的人都沒見過那個世界,所以,對那邊的全部描摹都源自想象。片中的亡靈世界充滿了奇幻色彩,有華麗的建築、層疊的空間、遍地金黃。人呢?醜陋的骨架上依稀可見他們離開人世時的樣子。長壽者將永遠是長者模樣,英年早逝者將永葆青春。到處充滿美酒、歌舞、霓虹,那裡似乎更讓人憧憬。

也許,如此設計一方面在暗示一種極樂世界,另外也在告訴人們死後真的可以得到生時期盼的華美生活。

但這個亡靈世界是完美的嗎?也不是的。我記得小時候酷愛的電視劇《神探狄仁傑》中,有一句臺詞,他是這樣說的,“我從沒想過那邊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但願別再有仇恨”。人的一生為情所困、所累、所傷,所以人人希望死後可得安寧。但《尋夢環遊記》卻沒有讓物質之外的這一點實現,它依然有美醜,有仇恨,有錯誤。當然最後的懲惡揚善和大團圓,雖然俗套,但起碼沒讓觀眾對死後的世界失望。

亡靈世界在傳達一個升級版的概念。概念原版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而升級之後成了“陰陽可跨,本性難易”。

影片陰陽兩界裡,人本身最大的不同只有長相,而其他的都在延續。米格的執著、米格已故親眷對家族偏見的固守、埃克托對Coco的愧意和思念、人們的偶像情結以及善惡分明、“歌神”德庫拉斯的惡以及為了維持形象而當眾救起米格的偽善……這一切都和我們的現實世界如出一轍。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一個惡人,無法再留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其實他深知自己的惡,所以不想給這個世界留下不完美的印象。就好像”喜罵人“的文人李敖,在自己患上絕症之後,他對於曾給別人帶去的傷害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說:“我希望透過這次(與家人、友人、仇人的)會面,能讓我們不留遺憾;不留遺憾,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你的期盼。”

美其名曰的不留遺憾是什麼?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也是讓大家在同情逝者和聆聽服軟的雙重心境之下,這輩子,放他一馬。他也知道,如果在最後一刻,也不為洗白自己做些什麼,那麼人生的牌局散後,自己將揹負太多罵聲。

但是,一旦跳入另一個世界,身邊的人大洗牌,惡性也捲土重來。

也許,德庫拉斯死在鐘下的那一瞬間真的對埃克托懺悔了,但本性的慣性,讓他在亡靈世界依舊飾演大反派。

《尋夢環遊記》:請記得我,也請放開我

更深的核心,即《尋夢環遊記》最隱晦傳遞著的,是意念的力量。

人之所以會被情感馴服,在這部片子裡能夠找到答案。人本身沒有能力穿越陰陽,但意念卻可以。不論偉大的夢想還是微渺的念想,都將超越生死。

為什麼有一個詞叫“死不瞑目”?就是因為生存時的夢想未圓、念想未斷。這份不完滿透過未瞑之目,追隨逝者的靈魂去到了亡靈世界,並延續下去。此之謂遺憾。

很多人覺得《尋夢環遊記》很好哭。人為什麼會哭?不是為了誰,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錯過。

我是個不愛哭的人,因為小時候,我母親就告訴過我一句話“哭,是最無能的表現”。小孩子摔傷了會哭,不是因為心疼自己,而是因為即使包紮了傷口也無法阻止蔓延的疼痛。我們用流淚的方式告慰束手無策的自己,無法挽回又難以割捨,所以哭這種“無能的手段”成了最後的抗爭。起碼,要釋放一下。

親情就是惹哭大家的話題,也是一個永恆的話題,不論你本身擁有何種身份和輩分,你都會在自己父母的面前瞬間變回人之初的本能形態——孩子。從某種程度上講,人人都是幸福的,不論什麼時候,哪怕同父母陰陽相隔,也會在某個瞬間架起一道無形的摯愛之橋,聯結兩個世界。因為在兒女和父母的心裡,對方不存在終極死亡,不存在遺忘。因為彼此身體裡流淌著一脈血液,也便使他們從未分離過。

《尋夢環遊記》:請記得我,也請放開我

最後我想談談我對別人點評的看法。

大家都在說《尋夢環遊記》反映了親情和夢想的衝突,是這樣,但不全面。這部影片中的親情,不僅扼殺了夢想,也毀滅了Coco和父親之間的親情。當一件事物傷及其他事物時,破壞的威力常常具有輻射性,它將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輻射更多無辜的人。米格的長輩以為自己可以手執親情的利劍斬斷音樂夢想,但他們卻忽略了這背後實際是親情自食其果的烏龍球。親情對夢想開槍,最終因為毀滅了夢想,而傷害了Coco的親情。始作俑者成了終極受害者,我卻笑不出來。

人類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不承認”。因為活著,所以有的是時間糾纏、有的是資本不原諒,所以明知是錯的、不值得的,也絕不悔改。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可以,只不過,當時間和資本耗至盡頭的時候,不要後悔,別祈求回頭。

有人說《尋夢環遊記》的英文名之所以叫《Coco》,是因為它反映了Coco與父親埃克托的和解。但我想問,有哪個兒女會真的恨自己的父母呢?與其說一首《Remember Me》是Coco原諒了父親,不如說其實音樂才是治癒Coco心靈痼疾的良藥,才承載著Coco和父親的全部美好回憶。一場走失結束了,還有溫暖在指尖。

《尋夢環遊記》:請記得我,也請放開我

不知道是誰說的實踐經驗,自己把手機鎖起來幾天,事後發現其實這段時間根本沒有人聯絡他。這個故事其實是用來勸大家走出低頭族的,但我看到的卻是,的確沒有人始終remember me。

而片中預設的規則是,當一個逝者不再被任何生者記得的時候,將面臨在亡靈世界裡的灰飛煙滅——終極死亡。

想到這,我好像突然懂得《Coco》要告訴我們的其實就是最單純的記得的方式。記得該記得的人、記得夢想,也記得不美好。並以不同的方式珍惜或安葬這一切,放自己,也放對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