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民吾夫如晤:

妾寫此信時,已知君與妾永別矣!妾之書,亦無法為君所見也!每念至此,涕淚橫流。天地之大,竟無收信之人,江海之廣,竟無載信之舟。憶六七年前,君逃家復歸,妾泣告君曰:“望今後有遠行,必以告妾,妾願隨君行”。君亦許妾也。然君今獨赴黃泉,舍妾與人世間也,豈非毀諾邪?昔樂天詩曰:“君埋泉下泥銷骨頭,我寄人間雪滿頭。妾之悲痛欲絕誠如此詩。

黃花崗事既已出,君之血既濺,時妾之魂已欲隨君往。然妾之君不欲妾死,亦知妾亦知妾腹中之子使妾不得死。後幸得君書,知君“吾允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顧汝也。”之言,心鬱稍抒。蓋君雖死,而死得其所,不留終身之憾。君與妾逢於少時,後為伉儷,非常人之炕頭夫妻,乃靈魂之相通伴侶。中國苦帝王專制久矣,內憂外患多出於此。為內解民生之苦,為外求民族之獨立,當實行民主革命。此為君與妾之共識,故決心為天下人謀永福。故君欲於廣州起義,妾願隨行,然因孕未果。豈料此別成永訣!嗚呼!君曾言願妾先死,使妾不必受喪夫之悲。然君先妾而去,妾唯書此信聊寄哀思。君言真真不能忘妾,妾又豈非真真不能忘君!庭中草木,疑為君身,風味雷鳴,疑為君語。夢中見君猶在,夢醒枕溼榻冷。萬箭穿心之痛,豈及妾之十一。

《文心雕龍》言曰:“文之為德也大矣。”文之大者,能與天地並生,文之小者,能寄萬情。君於書中言:“吾幸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卒不忍獨善具身。”妾每念至此,淚不止流。嗟爾鴛鴦,各飛東西,非因愛絕,但因所處之林,不可安然廝守!若忍聲不鳴,則見眾鳥慘死,若一鳴驚人,則難避犧牲。妾今悟矣,使鴛鴦分飛者,為今之時代。妾俯不能棄父母、幼子隨君去,仰不能變時代時局為君報恨,唯以淚洗面,書此信,寄哀思!

哀痛至此,妾亦有一言欲告君。昔年妾愛《紅樓夢,後覺《紅樓夢》中人,相戀如寶黛不得相守,求存如劉姥姥,不惜賣醜,正經如賈政,包底貪汙。時天下太平,世道已陰暗如此。今天下動亂,饑民遍野,九州淪裂,今日之中國,若不奮起而變之,則當如榮寧二府,樓傾牆倒,為他人侵佔。故君之死,妾悲痛,但不悔君之行。妾腹中之子已誕,是為男兒,妾必使其秉君志,不枉為君之子也。

嗚呼!君與妾之情,如山中雪,如天上月,雪月雖逝,光輝不滅。妾淚已哭盡,哀痛恐不能絕,唯願與君,相逢於來世。

辛未十一月二十夜三鼓意映手書

某日中近綱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