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湖陰先生壁二首

宋 王安石

茅簷長掃淨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

桑條索漠楝花繁,風斂餘香暗度垣。

黃鳥數聲殘午夢,尚疑身屬半山園。

譯文

茅草房庭院經常打掃,潔淨得沒有一絲青苔。花草樹木成行成壟,都是主人親手栽種。庭院外一條小河保護著農田,將綠苗緊緊環繞;兩座青山開啟門來為人們送去綠色。

桑樹枝葉稀疏,楝花十分繁盛。清風吹送楝花餘香,悄悄地送過牆頭。黃鳥數聲啼叫驚起了午間的殘夢,恍恍惚惚,我還以為身在舊居半山園中。

註釋

書:書寫,題詩。湖陰先生:本名楊德逢,隱居之士,是王安石晚年居住金陵(今江蘇南京)紫金山時的鄰居。

茅簷:茅屋簷下,這裡指庭院。無苔:沒有青苔。

成畦(qí ):成壟成行。畦:經過修整的一塊塊田地。

護田:這裡指護衛環繞著園田。

排闥(tà):開門。闥:小門。送青來:送來綠色。

楝花:苦楝花,常見於北方地區,花淡紫色,有芳香。

斂:收斂。垣(yuán):矮牆。

黃鳥:黃鶯。午夢:午睡時的夢。

半山園:王安石退隱江寧的住所,故址在今南京東郊。

創作背景

《書湖陰先生壁二首》是王安石題在楊德逢屋壁上的一組詩。楊德逢,別號湖陰先生,是王安石退居金陵時的鄰居和經常往來的朋友。半山園約落成於元豐二年至五年(1079—1082)之間,這首詩應當是元豐前期的作品。

賞析

這兩首詩是題寫在湖陰先生家屋壁上的,其中第一首很著名。這一首詩用典十分精妙,讀者不知典故內容,並不妨礙對詩歌大意的理解;而詩歌的深意妙趣,則需要明白典故的出處才能更深刻地體會。

第一首前兩句寫楊家庭院之景,上句寫庭院的潔淨,下句寫庭院的秀美。後兩句寫楊家周圍的自然環境。本詩描寫湖陰先生庭院和環境之美,也讚揚了湖陰先生愛勤勞、愛潔淨、愛花木和熱愛自然山水的良好品性和高尚的情趣。本詩的特點是熔寫景寫人於一爐。全詩寫景,前兩句是庭院之景,乾淨無苔是由於主人的“長掃”,“花木成畦”是由於主人的“自栽”,寫景又寫人。

後面句寫自然環境之美,水“將綠繞”,山“送青來”,自然山水如此有情,也表現了主人愛好山水的情趣。描寫景物亦以表現人,寫景見人,人於景中,表現了客觀景物的美,又寫出了人的美,頗有一箭雙鵰的感覺。

其次運用映襯和擬人手法。如果說庭院的美是人工創造的美,那麼環境的美是天然施設的美。兩者互相映襯,組成了一幅內與外、人造與天然美結合的完美的境界。特別是後面一聯,把山水擬人化,青山為主人送來秀麗的風光,居然闖門而入,把主人對自然景物的愛和自然景物對主人的愛融和一起,生動地表現了主人愛美的情趣,因而成了傳誦的名句。

“一水”“兩山”被轉化為富於生命感情的親切的形象,而為千古傳誦。但後二句所以廣泛傳誦,主要還在於這樣兩點:一、擬人和描寫渾然一體,交融無間。“一水護田”加以“繞”字,正見得那小溪曲折生姿,環繞著綠油油的農田,這不恰像一位母親雙手護著小孩的情景嗎?著一“護”字,“繞”的神情明確顯示。至於“送青”之前冠以“排闥”二字,更是神來之筆。它既寫出了山色不只是深翠欲滴,也不只是可掬,而竟似撲向庭院而來!這種描寫給予讀者的美感極為新鮮、生動。它還表明山的距離不遠,就在楊家庭院的門前,所以似乎伸手可及。尤其動人的,是寫出了山勢若奔,彷彿剛從遠方匆匆來到,興奮而熱烈。所有這些都把握住了景物的特徵,而這種種描寫,又都和充分的擬人化結合起來那情調、那筆致,完全像在表現“有朋自遠方來”的情景:情急心切,竟顧不得敲門就闖進庭院送上禮物。二者融合無間,相映生色,既奇崛又自然,既經錘鍊又無斧鑿之痕,清新雋永,韻味深長。二、這兩句詩也與楊德逢的形象吻合。在前聯裡,已可看到一個人品高潔、富於生活情趣的湖陰先生。所居僅為“茅簷”,他不僅“掃”,而且“長掃”(即常掃),以至於“靜無苔”;“花木成畦”,非賴他人,而是親“手自栽”。可見他清靜脫俗,樸實勤勞。這樣一位高士,徜徉於山水之間,當然比別人更能欣賞到它們的美,更感到“一水”“兩山”的親近;詩人想象山水有情,和湖陰先生早已締結了深厚的交誼。詩以“書湖陰先生壁”為題,處處關合,處處照應,由此也可見出詩人思致的綿密。

過去人講王安石此二詩,只注意其第一首,其實第二首亦有佳處。第二首的佳處,乃在作者眼耳自身的通體感受,都被濃縮在二十八字之中。所寫雖片刻間景象,卻見出作者體物之心細如毫髮。“桑條索漠”猶王維《渭川田家》所謂的“蠶眠桑葉稀”i指桑葉少而顯得冷落無生氣,屬枯寂之靜態,“柳花繁”者,猶晏殊《踏莎行》所謂的“春風不解禁楊花,亂撲行人面”,屬繽紛之動態:此一句訴諸視覺。“風斂餘香暗度垣”乃寫嗅覺而兼及觸覺,不但花香入鼻,連微風送爽也寫出來了。第三句寫午夢初醒未醒時偶然聽到鳥啼,則在寫聽覺時兼涉愈覺。最後一句點明身在何處,卻從反面說開去。這末一句不僅寫出作者同楊德逢彼此不拘形跡,而且連賓至如歸的情意也和盤托出,真是“夢裡不知身是客”了。

總之,此二詩前一首於著力處見功夫,後一首卻於平淡處見火候。必兩首連讀,始能察作者謀篇之妙。只選一首,似不無遺珠之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