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介紹的是一位作家,準確來講是一位小說家,他同眾人所熟知的韓郭一樣,也是從新概念出來的,不過名氣沒有他們大。但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是顛倒過來的。

在當下這個圖書市場,作家及他的作品受歡迎與否更多和一些場外資訊有關,和作品本身倒沒多大關係。人們的關注點也始終在輿論,在緋聞,在作品以外的一些東西,有輿論後作品才好賣。這就是當前圖書市場的現狀。默默寫字的人並不討市場歡迎。

話不贅述,先來看一份名單:

A組:

王皓舒、李遙岑、陳婧、唐瑋婕、周開穎、陳培鋒、郭敬明、吳昕晟、張姣怡、陸慶、劉衛東、葉堅穎、金鑫、陶玲佳、蔣峰、胡明媛、陶康、張鋮、曾騫、施奇平、李琦、郝景芳、顧馨媛、徐超、劉琳娟

這是全國第四屆新概念大賽的一等獎A組獲獎名單。看一下這裡面你認識誰,我們今天的主角也在這裡面。

看見郭敬明瞭?不過他不是我們今天要介紹的物件。小明往後再數八個,停、就是他了。

蔣峰。

說起蔣峰,再扯到萌芽新概念就不得不念叨一下韓寒和郭敬明瞭。可能蔣峰本人並不太樂意這麼比,但讀者總要念叨一下的。他們之間共同點不少,都獲得過新概念的一等獎,少年成名,也都由於各種原因大學沒畢業或者乾脆就沒念。但這並沒什麼妨礙,三個人也都依著各自的秉性,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並分別在各自的領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如果說同一批從新概念裡出來的韓寒、郭敬明可以算作偶像派,那麼蔣峰大概可以算作實力派。他從十四歲開始就立下了寫作的志向。和韓郭兩人不同,他們可以是公知是明星,但大概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有態度的作家。

如果一定要比較,我更願意將蔣峰和阿乙扯到一塊說。

阿乙:

1、我保留著舅舅那樣的羞慚。有很多年都不承認自己是寫作者。我如果堅持認為自己是作家,就會像民哲、民科一樣不自知。

2、有一次我參加酒局,碰到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東家熱情地介紹:“阿乙也是寫小說的。”我臉臊得通紅,覺得被出賣了。我不敢承認自己和對方從事的是一樣的事業。在這本集子裡,有一篇《先知》,寄託的便是自己的哀傷。

3、我以為這一生就這樣度過。我將自己掩藏得很好。直到今天我還害怕說我其實也寫詩,我寫的詩總是安上瓦西里這樣的名字,有時還會加上括弧(1841-1886)。我想人們對死人特別是英年早逝的死人總是尊敬,而且他可能是一位蓋棺論定的名人。

阿乙不敢承認自己是一個寫作者,請不要把它解讀為自卑: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

在我看來,這反倒體現出了阿乙對寫作這項事業的敬畏之心。

他有著傳統文人一樣的對待文章、對待寫作的最為嚴肅而真誠的態度。阿乙把寫作更多地看做一項莊重的儀式,一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的儀式。

而我們當前的很多寫作者們恰恰缺的就是這點兒敬畏之心。

蔣峰:

1、我已經在很多地方說了那我以為是中規中矩的話。譬如我說我會一直寫下去的,我說我覺得寫作是通往永恆的途徑之一。可是這些話在某種環境下是如此可笑。我看到不少關於寫夠了就不寫了,反正已經成功了的言論,奇怪的是還有很多根本就沒寫什麼卻自稱自己充滿熱情的無恥之徒。

在這種環境下,任何一位有頭腦的人都應該質問自己該不該講真話。就好像一群樹上的猴子,上面幾隻吃夠了桃子跑出去找香蕉,下面根本沒爬樹的猴子也看著遠方的香蕉裝腔作勢地宣稱自己一定要吃到桃子。那中間還在努力往上爬的猴子卻發誓這一生只吃桃子,而且還堅持要摘那隻最高的誰也摘不到的桃子。這不是顯得很迂腐很滑稽嗎?

……

要是在寫和說只能選擇一種途徑講真話的話,可能寫下來是最真誠的方式。

這樣以後就可以對那些不讀書的記者放開了扯,我說老子寫書就是玩票,賺錢維生,賺錢戀愛,賺錢去賭,要是哪天中了頭獎,老子才不跟這些方塊字攪成一塊。

2、我立志向峰頂攀登,若是最終未能如願,我也會化做白骨在山腰為後人做路標,若是非得十萬個作家才能出現一位大師,我至少也要為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數字貢獻一個單位,若是日後你們哪個夠天賦夠才華夠勤奮路過此地,不要猶豫,不要停留,踩著我的骨頭前行,這是對我最好的祭奠。

3、這是文學最壞的時代,但也是最需要我們的時代,要是文學哪天真的守不住了,那我就做一個文學的守陵人,告訴來往的後任,文學曾經葬在這裡。

阿乙:

1、但我覺得自己是獻身的。倘若什麼希望也看不到,或者什麼回報也不到來,那麼我還會寫。

2、我寫《先知》時已能洞見那位原型一生的悲劇,之所以熱血澎湃地寫,是因為此前周國平針對他寫了一篇極度無理的文章。我覺得後者沒有資格展露自己的高貴,我也不希望別人踩滅我的火把。

3、我的貪慾是我活得比身體久點。哪怕只活到一季稻子那麼長。

他們都有著對文學對寫作的嚴肅態度、以及自己或隱秘或公然的文學野心;都有著最為真誠的文字理想。

可能有人奇怪,照你所說,這樣一個不錯的作家,為什麼我之前沒有注意到?仔細想想,你每天所接收到的資訊,有多少是你主動搜尋的,而又有多少是媒體出於各種目的灌給你的?

還請不要跟著媒體去讀書。

一些朋友大概讀過他的幾本小說,但更多地,則對他不甚瞭解。想到這裡,總有些遺憾。所以今天就介紹一下這位作家,以及他的幾部重要作品。

1998年,《萌芽》雜誌聯絡國內幾所一流大學舉辦新概念作文大賽。99年啟動第一屆。如今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韓寒與他的《杯中窺人》。這一屆其他獲一等獎的幾人,如陳佳勇、宋靜茹、劉嘉俊等分別被北大、復旦、華東師大等國內一流大學免試錄取。

其後新概念參賽人數激增。從最初的4千人次,逐年遞增至7萬人次。2002年是第四屆,蔣峰以一篇《比喻:鵝卵石,教育及才華橫溢》獲一等獎。但之後傳來的訊息則給了這群懷揣著夢想的文學青年一個不小的打擊——這一屆新概念的保送已經取消了,蔣峰不能再像他所期待的陳佳勇、劉嘉俊那樣去一所夢想的好大學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向父母交代關於不用學習靠文學便能升學的承諾是如何食言的。後來的一篇《快樂前行低迷折回》詳細地記錄了當時的沮喪、夢想的破滅以及隨之而來的幻滅感。

這一年九月,蔣峰進了這個後來被他稱作是“偽軍校”的中國防衛科技學院,現在來看,這樣的稱呼真是相當溫柔。這更像是一所非人的黑校。

蔣峰後來自述,在這裡學生們受盡打罵,畜生是大校對他的稱謂,而政委總是笑眯眯地問,如果把他劁掉,是不是會像那些耕牛一樣好管一些。而這裡的學生們到了畢業時才發現用人單位根本就不承認這所大學,學校發的學歷證也是假的。

就在這種非人的環境裡,在每天早操訓練的間隙裡,他寫下了26萬字的長篇《維以不永傷》,次年從這個學校退學。其後在全國各地流浪,長春、廣州。上海、長沙、北京、西安……

一座城市一部長篇。

這部小說從02年12月動筆,一直到次年的五月,歷經半年時間,橫跨過四個城市,最終在長春定稿。寫完後他給學校的朋友打了個電話。

他的朋友聽到這個訊息後略有些落寞:“蔣峰,你真好,你可以靠這本書出去。我們沒有別的本事,還要在這裡繼續忍受三年。”

《維以不永傷》第二部發表在一本叫做“80後實力派五虎將”的合集裡,這個稱號大概是由南方一些媒體鼓吹起來的,作品集由馬原選編。其中包括李傻傻、胡堅、張佳瑋、小飯和蔣峰。

如今的知乎、豆瓣及虎撲知名ID張佳瑋當年也是其中一員。在2002年同郭敬明、蔣峰一起參加了第四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獲二等獎。後來蔣峰在給張佳瑋新出的《加州女郎》的書評裡這樣描述當年的情景:

“零二年初我在上海三女中參加複賽時就有一個男孩超喜歡村上,臨考前還抓緊時間再讀幾頁。相對閱讀的樂趣,考試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那男孩梳著極為復古的波浪中分,使我於零四年4月第一眼認出那就是四年前的張佳瑋。恐怕此事他本人都不知道。”

江寒園:80後從新概念出來的那一撥,除了韓寒郭敬明張悅然以外……

極為復古的波浪中分

《維以》的副標題”Never end, Never hurt”,借譯自英文版的《詩經》,永不休止,永無傷痛。

2003年12月,即寫完《維以不永傷》的同年,他完成了第二本小說的寫作。和處女作相比,第二本《一,二,滑向鐵軌的時光》顯然寫得更輕鬆些——從十一月到十二月,不到三個星期。

2007年的時候,接到魯迅文學研究院訊息,蔣峰同張悅然、顏歌、步非煙一起錄製了一期朱軍主持的《藝術人生》。

這裡的三位女作家,在作品受到關注的同時學業上也符合社會對她們的期待:張悅然考取山東大學,其後在新加坡留學;顏歌四川大學畢業;步非煙更是北大中文系,後來又接連攻讀了古代文學的碩士和博士。再反觀蔣峰,前面講到,大學第二年就退學了。

大致可以猜到主題是什麼。類似於韓寒十年前錄製的《對話》,要回歸到主題上——退學是不好的。

然而蔣峰並沒有順著朱軍的意思來,除此之外,在其他話題上,對話也頗不愉快。都說韓寒反叛犀利,其實這隻表現在他的文章中,趙長天(《萌芽》雜誌前主編,那多之父)也猜測,是不是路金波他們故意要韓寒順著公眾的期待來做出這種形象,因為他在日常生活中是一個溫和的人。當年要退學,父母老師各種勸,韓寒也不跟他們吵。後來錄製《對話》,現場包括主持人在內各種圍攻,韓寒當年也就才17,8,要擱同齡人身上可能都要哭了,要麼就直接一甩話筒走了。韓寒應對還算得體。看多年前的《鏗鏘三人行》,韓寒被一個女主持拐到了家裡,還以為是私人見面,沒想到一會攝製組就來了,王朔也來了。然後就聽王朔一個人用最純正的京味兒在那兒各種侃,韓寒不太說話。

要說犀利,似乎還是蔣峰多一點(不過峰哥私下人很nice的,因為要做這期專題,向他討要幾篇文章的授權,沒有太多阻礙就給了,語氣也很好)。

因為對談不太愉快,後來朱軍就把蔣峰這段給剪了。

據其朋友追述,編導簡訊通知他播出時間的時候,他誰也沒告訴,跟父母都沒講,只跟姥姥說了,因為她愛看這個節目,希望能讓她高興一下。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姥姥守在電視機前會傷心。他姥姥肺癌晚期,後來不到十天就去世了。

他大概是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的,只是默默打磨作品就好了。其後他幾乎保持著每年一部的寫作節奏,十年間九本書,其中七部長篇,兩部短篇作品集。

這裡附上他的作品年表:

01、《維以不永傷》 2004年05月出版

02、《一,二,滑向鐵軌的時光》 2005年1月出版

03、《才華是通行證》 2005年10月出版

04、《去年冬天我們都在幹什麼》 2005年10月出版

05、《我打電話的地方》 2004年12月出版

06、《淡藍時光》 2006年出版

07、《戀愛寶典》 2010年1月出版

08、《為他準備的謀殺》 2011年4月出版

09、《白色流淌一片》2015年2月出版

前兩本書我其實並沒太看下去。雖然有很多人都喜歡《維以不永傷》,而且蔣峰自我感覺也不錯,在後來一篇訪談中他坦言是“想寫成《天生殺人狂》那樣的教科書,其中包含有羅曼司,對話波,隱藏敘事以及平行敘事這些涵蓋幾乎一半以上的小說型別技巧。”

但文勝質則史。就小說而言,講一個好故事才是最重要的。餘華馬原格非他們先鋒了那麼幾年,最後基本還是迴歸到了傳統上。

而且因為這本採取了多視角敘述同一事件(多重內聚焦),情節間難免會有拖沓重複之感。

《一,二,滑向鐵軌的時光》

的自序裡講,寫這故事的念頭產生於九九年的夏天。在那一年他接連目睹了三位中年男人的自殺,據此想對此做一些探討。遺憾的是,這本我並沒留下多少印象,看過也就忘了。但還記得這句他在心底默唸出聲的話:

“到了沒有,我的榮光。”

《才華是通行證》和《我打電話的地方》

是他的兩本短文選集,其中有幾則不錯的短篇。

《去年冬天我們在幹什麼》

感覺有點意思,講故事的手法讓我想了好一會。以一起入室案開篇,帶著點兒懸疑推理味兒,但不過是為了誘導讀者往下看而故意佈置的一個懸念,接著就這麼開始講起了故事,一直帶到了故事最後,結果是什麼也沒人關心了。繞了一圈,開頭不過是個引子。背景裡的學校其實也就是蔣峰次年退學的那所偽軍校。大概可看做蔣峰對大學那段生活的一些回顧。

《淡藍時光》

大概可看做是一本青春愛戀小說,本來是100節,後來蔣峰增刪修改成了現在的50節。他在這本書的後記上第一次寫下“蔣峰之夢”四個字,回顧了自己的寫作開端以及文字理想。

《戀愛寶典》

:首先要說的是,不要被這三俗的書名給騙了,它不是教你泡妞的,更和葵花寶典沒什麼關係。

前面提到過《維以不永傷》的寫作,蔣峰自述是要把他寫成一本小說技巧的教科書。但在我看來,“教科書”的想法在這本小說裡才算基本實現。

《戀愛寶典》裡他嘗試了各種寫作技法:插敘、拼貼、倒敘、中國套盒、前女友的復調敘事、三個男生三種時態……

不過這看起來這更像是為他下本書的技法預熱。

還有一點,作者直接進入文字敘事。小說甫一開頭,他和盤托出他的寫法:

我得列個問題單子,一章一個,這是我的工作,跟你沒什麼好嘮的。再造幾個人說事兒,名字依次是點點,鄭婷婷,陳靜馨,劉妍,一桌麻將,夠了。

……

我以前寫小說老端著,拿腔調,作者藏後面,跟我平常說話完全不是一個樣。滑稽的是我還有野心,花了不少心思卻沒被讀出來,就好像出門前,穿上內衣內褲秋衣秋褲毛衣毛褲棉衣棉褲,再套一羽絨服去逛街,你還盼著搭訕的男生誇你身材不錯。

這本書不要臉,把想法全抖摟出來,一桌子前女友以復調敘事方式拼貼倒敘出現在章節裡;三個男生分三部分以三種事態——過去,現在,將來——講述,再在其他章節里根據情感需要補充敘事;出版人及SASA構成《戀愛寶典》外進行時敘事;你和我貫穿始終,書裡書外,由我來敘事併發出情感,你負責接收,我會揣測你的反應,我來判斷對情感放量還是收縮,也就是何時敘事何時抒情。麻煩複雜,但不關你們的事。

我平常自己也會瞎鼓搗幾篇作文,所以很能理解蔣峰這種心情。之前寫過幾篇埋著幾處伏筆、藏著幾處自己的小心思的文章,併為此暗自得意。可讀者要沒讀出來,那我不白瞎了。後來硬是自己又給自己寫了篇書評。金聖嘆改《水滸傳》也是這麼個道理。

對小說創作感興趣的可以試著站在寫作者、而非單純讀者的角度感受一下。

這一本《戀愛寶典》大概可算他在形式結構、寫作技巧上的探索走得較遠的一本,不過還是被讀者埋怨端著架子,不好好講故事,但做這樣一些嘗試也有好處,至少為後面的發力打下了底子。蔣峰的下一本書做了一個轉變。

就我個人閱讀體驗來說,下面我著重推薦這兩本書:

《為他準備的謀殺》

小說開頭就足夠吸引眼球:“我去年十一月份特別想殺人,因為懦弱遲遲沒有動手。”讀者就要一探究竟了,你想殺誰?過程怎樣?結果又如何。蔣峰總是很擅長設定各種懸念來吸引讀者。

這本書蔣峰放下身子,開始真正好好講一個故事了。

是一本型別小說。

蔣峰之前一直致力於純文學,這次寫了個型別,感覺自己墮落了。寫得時候問張悅然,倆人都覺著最好換個名發,蔣小峰或者蔣二峰,反正不用本人名字。這就好像平常他也會給一些三流導演寫寫劇本,但從不署自己的真名。他珍惜自己的羽毛。

他也掂量得清,哪些是為稻粱謀而不得不從事的工作,而哪些是太上三不朽的文字理想。

但我要說的是,這本不同,後來我們能看到這本書的署名是蔣峰而非蔣小峰也能說明一些問題,他自己後來讀的時候大約也感覺到了。

之前我在有關電影的文章裡專門探討過“型別創作”這個話題。由於型別電影首先考慮到的是受眾群以及利潤,所以其藝術價值一般不太高。不過也不能因此對其藝術價值全然否定。型別電影當中依然存在著經典。即使被歸為某一型別,但當他做到極致時,已經超越了型別的侷限。

典型的如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遊》,你不能再把它僅僅侷限在一部科幻電影的範疇裡了。類似地,對應到文學上則有錢德勒的推理小說,像《漫長的告別》也已突破一般型別小說的侷限,躋身經典文學的殿堂了。

趙蘿蕤和傅惟慈都曾談到過,我們也許把它當作通俗文學,可西方人並不,他們把錢德勒看作是和海明威、福克納、菲茨傑拉德並列的大作家。

其實現在我們所說的經典其中很多都是當時那個年代的通俗文學。像柳永的詞、明朝的四大名著《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金瓶梅》以及現在看起來是經典代名詞的莎士比亞,這些都是當時的人們所喜聞樂見的通俗文學。

另一方面,我們現在對一些科幻、推理等型別創作評價並不高,也是由於我們離他們太近了。一些經典,只有拉開足夠的距離,才能真正看到他們的價值。

所以蔣峰大可不必因為寫了一本型別小說而感到丟人,一點也不。只要足夠好,依然可以突破它本身體裁的侷限性而流傳下去。

再說回這本小說,前面講過他在早期小說中並沒怎麼好好講故事(《維以不永傷》、《戀愛寶典》),而是一味注重形式和技巧,但那也並非毫無益處,至少為後面的創作打下了底子。經過前幾本小說的歷練,蔣峰對小說技法的運用以及情節推進的節奏都有了自己獨到的理解。

這本書裡,技巧真正圓融於敘事當中。

《戀愛寶典》一開篇,蔣峰就把他對小說創作的理解全抖落了出來:

“簡單點的樂趣就是你在第十五章看見有人把衣服掛牆上,重新過一下你會想起釘子是第三章敲進去的,這是個難以言喻的快感。”

現在看來,這句話更像是為他下一本書的註解。

《為他準備的謀殺》小說開場就出現了六顆子彈這個符號,中間出現了幾次但都一閃而過也沒起多大作用,就在小說行將結束,人們幾乎快忘了這六顆子彈的時候,他們發射了出去,最大BOSS倒地身亡,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

《1Q84》裡青豆要搞到一把槍,Tamaru告訴她,“契訶夫這麼說過,如果故事裡出現了手槍,它就非發射不可。”這是講,故事裡不要隨意搬出不相關的小道具。如果出現了手槍,就必須在某個場景裡射出子彈。“

如果說《1Q84》裡的那把槍違背了這個定律,那麼在這本小說裡它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

就我個人閱讀體驗來說,一天之內看了七八個小時,讀完酣暢淋漓。打個比方可能更形象點兒吧,就好比在影院一氣兒看完了《X戰警》系列,感覺很棒。還是那句話,雖然是型別創作但不能抹殺它的價值。

好了,寫了一天半,這麼多字,終於熬到了這篇文章的高潮。

《白色流淌一片》

這其實是我看得蔣峰的最早的一部作品,也正是因為這部小說,我才對蔣峰產生了興趣,並且找來他其餘的八部作品一一看完。

可以說我寫下這篇文章的動力幾乎全部來源於這部小說。前面的評述儘量做到客觀,但如果還漏出些溢美之辭,也是來自於這部小說。

其文字風格類似阿乙、餘華而又略有不同。阿乙的文字冷峻堅硬,餘華“如手術刀一般冷靜鋒利”,蔣峰在《白色》裡一派質樸,極為剋制。

第二章《花園酒店》完全不遜於《活著》(以我擠出的幾滴眼淚為證)。而且這章並無以往炫技的通病,真正體現出了文字本身的力量。

直到年初這本小說才算面世出版,“白色流淌一片”這個意象貫穿在每個故事裡,在每一章都有出現,分別表現為雲、雪水、精液、面膜和奶精,許佳明則是貫穿始終的主人公,幾篇小說共同敘述他的六個人生片段,由此講出他一生個人的命運,進而放大為三代人的大命運。六個故事分別圍繞夢想、遺忘、成長、信仰和愛情的主題展開,最後一個故事依然迴歸夢想,最終形成一部傳記體長篇小說。

這部小說語言洗練,文字質樸,可以算作他目前寫作生涯的頂峰作品。

關於這本小說,之前專門寫過一篇7000多字的書評,隔日會單獨推送。此不贅言。

對他這幾部作品的概括和基本評述就先寫到這裡。

就蔣峰的文學水平來看,文字功底、情節掌控、敘事水平、小說技巧都有了。前面提到過一點不足,就是過於注重技巧。但這本《白色》已經可以看到這個轉變,這幾年他開始注意這些問題,開始迴歸故事本身,文字本身。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值得商榷。

我個人的寫作觀,文學不該和當下這些流行元素靠的太近。像蔣峰那本《謀殺》,裡面出現了QQ農場的偷菜情節,那是08年幾乎全民流行的一款網頁遊戲。當時讀來肯定新鮮有趣,看起來是個優點。但幾年過去,現在再看就很有一些不協調感了。本是為作品增添趣味的,可過不了幾年反倒會使小說生澀,對讀者的閱讀產生妨礙。

而且一般來講,說手機就可以了,不用非要說個什麼iPhone,iPad Air之類的專有名詞。閱讀講究“移情”,尤其是小說,沉浸感很重要,而這種名詞會讓讀者“離情”,讓讀者齣戲去思考些別的什麼。

另外還有一些流行網路詞,也需要特別予以注意。現在看來是流傳甚廣,街頭巷口,人人都念叨幾句,但這些詞彙根本就不會流傳下去,最多隻是新鮮個幾年就過氣了。就我個人而言,一在文章裡看見像什麼喜大普奔、話說三遍、細思恐極這類詞語,立馬就會把這個作者降個格,一點基本的審美趣味和對寫作的敬畏都沒有。

至於牛逼、傻逼、逼格這幾個詞,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逼字家族的幾個成員生命力如此旺盛,頗有些類似於英語裡的FUCK,好像已經進入到了普通民眾甚至也包括一些作家(如王朔)的話語體系當中了。不過這些暫且擱置,以後專門予以討論。

像之前提到的,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做得好的話,寫作完全是一項可以流傳下去的不朽的事業,而這些流行時尚元素卻是易逝的,對太上不朽的宏願是有很大損害的。

當然,如果產出這些文字就是為了賺錢,就是為了精準投放到潛在目標群,那完全可以這麼來,錢賺夠了就不寫了嘛。

可如果在寫作一途稍有些抱負或理想,那就請竭力在文章中避免一些網路流行詞彙和一些時尚元素。

再回到蔣峰的作品的話題上來,如果按他出版順序閱讀的話,可以很清楚的發覺,作品越來越出色了。這也是除了《白色流淌一片》以外推薦他的另一個理由——不斷在進步,而且風格也在不斷轉換。當然用他部落格裡的話就是:“我最大的風格就是改變風格”。

如果你要我推薦的話,推薦順序按出版時間遞增。不過每個人的喜好也不同,對這幾部作品偏好也不同。如果你對青春愛情小說感興趣,可以看看《淡藍時光》,再加一點懸疑就是《去年冬天》,如果你對他短篇小說感興趣則有兩本文集;如果你對小說創作感興趣可以看看《戀愛寶典》,遇到一些不懂的名詞如拼貼、對位、復調等則可以回過頭來翻翻我前面那幾篇文章,之前專門介紹過巴赫金和昆德拉兩種復調。

當然,這麼多作品,如果要我著重推薦的話,還是最後兩部。尤其是《白色流淌一片》,至少閱讀體驗很棒。如果最後要來個一句話總結的之類的,大概可以這麼寫:

這是一個十四歲就立志走向文學,走上寫作道路的人,一個不相信文學已死的人,一個一直憋著勁要在文學史上留名的人,一個要寫出最好的華語小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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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原文:人物專題 | 80後從新概念出來的那一撥,除了韓寒郭敬明張悅然以外……

檢視歷史訊息有系列專題文章。其中之一: 蔣峰:走過秋天的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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