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記憶都是在寄宿制學校裡。

從幼兒園開始,每週回家一次。記憶中第一次去幼兒園,牆壁上很多卡通畫,覺得很稀奇,爸媽在園長辦公室聊了幾句,就要走了,我跟著,可是在大門口,我突然被關在了柵欄鐵門裡面,嚎啕大哭,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扒著鐵欄杆撕心裂肺地喊著“爸爸!爸爸啊!爸爸……”聲音似乎都是從胸脯出來的,而不是嗓子。

然後開始第一節課,是園長上的,認識國旗,唱國歌。小盆友們排著隊,特別聽話地被帶到一個小教室裡,氣氛很是莊重,園長很是認真嚴肅地唱起了國歌。就是從這一刻,我知道了祖國。看國旗唱國歌,必須要莊嚴肅穆。

剩餘的記憶就是自己要一直小心翼翼的,絕對聽老師的話,老師讓做什麼就做什麼絕對不可以違背,睡覺時躺在床上再想爸媽也不可以哭,不可以發出聲音,只能期盼爸媽能來看自己,給自己帶一些零食。當時覺得,是不是我不配陪在父母身邊……

對此,長大後父母的解釋是,這個幼兒園的老師普通話特別標準,像是電視臺的播主持人,在這裡能接受最好的教育。原諒他們吧,他們也是好心的……但是有一件事,我不能原諒。

這是一次週末,幼兒園開著蓬蓬車送小盆友們回家,在送我的時候,把我送到了爸媽原來的門市門口,門市並沒有開門,老師也沒看到家長,我仰起頭鼓起勇氣對老師說,“老師,我家門市搬到老市場那邊了。”老師:“小孩子瞎說什麼呢!”把我放在路邊,就讓師傅開車走了……居然就這樣走了?現在想想,這心是有多大啊?知道我當時有多麼地恐懼和驚恐嗎?我只是一個四歲的小孩子而已。被放在107國道的西側路邊的四歲小女孩直愣愣地站在那裡,那條並不算空闊的國道在她眼裡幾乎成為了天塹。想回家就要橫渡這天塹,於是我在路邊直到站到天開始變暗,一點一點變暗,心裡的恐懼也在一點一點疊加,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似乎和我不在一個世界裡。最終,必須要回家的念頭戰勝了心裡的恐懼,緊張兮兮地i跟在妖股馬路的路人身邊,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把這天塹填滿,渡了過去。路上的那些呼嘯而過的車子,在我看來就是恐怖的巨獸。回到家,父母甚至沒有覺察到什麼異樣,簡單說下次告訴老師搬家就好了。

看,人類的悲喜是並不相通的,父母也不行。

之後,到市區上了學前班,每天回爺爺奶奶租住的小院子,再之後又回鎮子上小學,變成每兩週回家一次了。這中間的恐懼並未可知。學前班時,特變羨慕別的孩子有零食,有玩具,爺爺奶奶並不會給這些。鎮子上的寄宿制小學,要求必須短髮,於是開學前一天,媽媽帶我去理髮店剪了短髮,那一整天我是不開心的,可是沒人在意,她只會告訴我,住校後,沒人給我梳頭髮。直到現在,第一天躺在學校宿舍的床上,我一直在摸著腦袋下面短髮的截面,是很整齊 的被剃好的截面。之後的每一天,都在想家鍾度過,尤其在晚上。殊不知就這樣,今後對我來說最大的噩夢,就是回不了家。幾乎每次做噩夢都是類似的情景,路上很難走,坐錯了車,,爸爸被黑衣人帶走不能來接我,這種噩夢持續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寒暑假時期,在家也會做這樣的夢,起來後會先確認一下自己是否在家裡,還會不自覺地說:“我想家,想回家。“特別緊張的時候或者特別無聊的時候都會這樣不受控制地自言自語。

有時候,真想做一個瘋子,永遠可以把內心最渴望最恐懼的部分表現出來。

我記得,每天五點半起床跑步,吃飯要去搶,必須吃完碗裡的東西,洗碗也要搶,洗衣服刷牙洗臉都要排隊,睡覺不許說話,不然會被懲罰蹲馬步。吃飯永遠有鹹菜和饅頭,所以現在這也是我最喜歡吃的兩樣東西。真佩服自己那時候每天能蹲著吃飯,腳麻得不得了才會動一動,站起來跺跺腳都要等大家都快吃完了的時候。那時候都不理解為什麼會有新生說飯不好吃,會有新生家長覺得孩子吃不慣。因為,在我的認知裡,爸爸說學校的飯每天都不重樣,是極好 的飯。

校園欺凌,是有的。不過我不是任何一方。因為我學習成績好,老師關注,她們不敢欺負我,自然我也不會去欺負別人。但是有人被欺負了,住在床下,被要求學狗叫,零花錢也被搜刮走,還要每天去給老大打洗腳水。最後,欺負人的和被欺負的都退學了。

真慶幸,我沒遇到什麼壞人。

最喜歡吃完晚飯,偷偷在兜裡藏個饅頭,和小夥伴去後操場的雙槓上坐著看星星,說著彼此的父母,說著不著邊際的假話,也暢想著未來的生活。

我的自卑來源於初中。是我們本地最好的初中。我不是考試進來的,憑運氣進來的。初一成績還算前五,初二就是十二三名左右了。我的同學,有的爸爸是名牌大學的碩士,從事交警職業,有的媽媽是學校對面大學的教授,有的爸爸是鄉鎮領導,有的父母都是法官,老師……那時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和別人家庭 差距。我父親是跑摩的,媽媽撐著一家生意慘淡的鞋店。他們沒什麼文化,可是卻一直是我世界裡的神啊,是我敬仰的依靠的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