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嵐是那種一看上去就不是好女人的長相,細長的柳葉眉,一雙狐狸眼好似能攝人魂魄,睫毛又長又翹,比旁人戴上假睫毛還要誇張美豔,挺拔精緻的鼻子不需任何修飾就已令人羨豔不已,不點而朱的櫻桃小口更是令她一顰一笑都有萬種風情。

可惜,這樣天下無雙的的長相,卻成了殷嵐最大的災禍。

殷嵐生於1960年,華國百廢待興,人民窮苦不堪,對於美麗,尤其是這種妖豔的美麗,毫無憐惜與愛護,有的只有佔有慾與破壞慾,嫉恨與惡毒的揣測。文革開始的時候,殷嵐六歲。雖然家中是地主出身,但可笑的是,名為地主,殷家連孩子都餓死了兩個,過得不比任何一個貧農好。可是,殷嵐的父母還是遭到了無情的批鬥,在1969年雙雙離開了人世,只剩下14歲的姐姐殷淼與殷嵐相依為命。殷淼的長相亦是萬里挑一,雖然不及殷嵐,也被不少人覬覦窺視。沒了父母的保護,那些野獸一樣的男人們更加猖獗,殷淼與殷嵐連出門都要萬般小心,唯恐被人生吞活剝。

有一天,家裡來了個殷嵐雖不知姓名卻十分熟悉的男人,正是批鬥殷家父母的主力,殷家最大的仇人。殷嵐一看到他,就憤怒地吼道,“你還有臉來我家,你不怕我父母的鬼魂找你索命嗎?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那男人四十歲出頭的樣子,面容白淨溫和,有些微胖,看著一副斯文的知識分子模樣,誰能想得到有許許多多無辜的生命就在他手上葬送了呢。如今他被殷嵐如此吼叫也不見生氣,仍笑眯眯地,穩穩地坐在殷家父母都曾坐過的椅子上,對殷淼說,“嵐嵐也快長成個大姑娘了。”

殷淼心中一咯噔,猛地把殷嵐扯到自己身後去,“嵐嵐還小呢,還小呢。”

殷嵐看著姐姐的背,感受到了姐姐手上的冰冷與汗意,心中猛地抽了下,巨大的憤怒與無力升騰起來,讓她腿有些發軟,她用力地扯著姐姐的袖子,彷彿這樣,就能改變什麼。

男人沒坐一會就離開了,走前還在桌子上放了一把子水果糖。姐姐惴惴不安地送了他出門,又神色恍惚地回來,明明並未生病,臉色卻蒼白的嚇人。殷嵐將桌上的水果糖都扔到了茅坑裡去,又拿著抹布將男人坐過的椅子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她心裡知道家裡情況艱難,可是,可是那是害死了父母的兇手啊!姐姐怎麼能……

殷淼走到了殷嵐的面前,囁嚅著說,“嵐嵐,今晚我們收拾行李,明天就去萬家住了。”

殷嵐終於忍不住了,“姐姐,你怎麼能答應那個男人,你忘了就是因為他我們才沒有了父母嗎?要去你自己去,我要守著我們的家,”

“嵐嵐,留你自己在這我如何放心呢?”姐姐紅著眼圈,卻吸著鼻子不讓眼淚落下,“若是有其他的辦法我怎會選擇這種……可是你眼看著長得越發惹人眼了,我若不尋個庇護,到時候,到時候我們可怎麼辦啊……”

“姐姐……”殷嵐摸上自己的臉。

“你如今十歲了,一天書還沒念過,以前有我學過的課本給你看,可是我也只讀到了五年級啊。萬保國說可以供我們唸書,保護我們不被那些子下三濫的玷汙,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這樣的時候不會長久的,我們只要熬過去,熬過去就好了。”殷淼的淚終是落了下來,看上去梨花帶雨,怪不得那麼多人覬覦,“嵐嵐你放心,我會護好你的,我就是拼了命,也不會讓他動你一根手指。我們總要活著啊!”

殷嵐抱住姐姐,感受到姐姐瘦削的身體在不住地抽搐著,閉了閉眼。

萬家在縣城裡,早上六點多,萬保國就派了車來接殷嵐姐妹。

殷家早已是過不下去的狀態,殷淼和殷嵐不過一人帶了套換洗衣服與鞋,還有些日常的用品罷了。

到了萬家,殷嵐咬著銀牙,萬家氣派得很,一套二樓的小別墅,門前還帶著個小院子,一箇中年女人在門口等著她們,想來是萬家的保姆之類的。

萬保國為什麼對殷家下如此的狠手,一來殷淼殷嵐實在動人,二來便是殷家的幾樣傳家寶,真真是傳了幾百年的東西,家裡再窘迫,沒米下鍋,殷父也不捨得賣了它們,卻在一次次批鬥中被萬保國搜走了。萬家如今的好日子,全是靠著殷家的傳家寶來的。

殷嵐一步步走得無比沉重,心中的仇恨與怒火令她呼吸急促起來。

保姆姓張,看著倒還面善,只是殷家姐妹實在沒心情與她交談,任由她領著去了房間。殷淼殷嵐在家時都住一間房的,到了這裡,寄人籬下,自然聽人安排,分別在二樓有一個房間,有書桌,衣櫃和雙人大床。

張媽領著殷嵐姐妹轉了一圈後,將二人帶到了萬保國的書房,輕輕地帶上門離開了。

萬保國坐在書桌前,看著在寫什麼東西,一旁的茶杯裡升騰著嫋嫋熱氣。

萬保國不說話,殷嵐姐妹也不主動出聲,只是安靜地站著,過了一會,萬保國才似剛看到二人一般,“淼淼和嵐嵐來了,怎麼樣,房間滿意麼?”

殷嵐不吭聲,殷淼沉默了一陣才小聲說,“滿意的,謝謝萬叔。”

萬保國對她們的態度並不太在意,“我聯絡了學校,嵐嵐上五年級,淼淼上六年級,週日帶你們去學校看看,下週就能上學了。”

“謝謝。”殷淼說。

“我已經讓張媽幫你們將行李安置好了,缺的也買齊全了。一會兒你們在房間歇一歇,中午十一點下來吃飯,再讓你們認一認人。”萬保國說著話,端起茶杯泯了一口,“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工作一會兒。”

殷嵐跟著殷淼出去,感覺自己的背上好像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她厭惡得有些反胃。

殷嵐跟著殷淼進了她的房間,無助地抱住姐姐,“姐姐,我在這一秒都呆不下去。”

殷淼拍了拍懷中纖瘦的少女,“姐姐也是。”心中卻有著不能與妹妹言說的憂慮。

姓萬的恐怕連嵐嵐也不想放過,怎麼辦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中午,殷家姊妹依言下樓就餐,餐桌上已經坐了幾個人,但萬保國還沒下來。

走近了之後,殷嵐看清了眾人,主位旁邊分別坐著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和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想來是萬家兄妹;另外還有兩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容色嬌媚,妖妖嬈嬈,身份可想而知。

殷淼與殷嵐坐在與任何人都不挨著的位置上,並不想與人搭話。

殷嵐注意到,姐姐似乎並不明顯地看了那個少年幾眼,情緒也更加緊張侷促。

十一點的鐘聲敲響,萬保國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張媽也開始上菜了。菜餚不算多麼豪華繁奢,但六菜一湯,樣樣香氣撲鼻,許久沒吃飽飯的殷家姐妹的肚子都不爭氣地叫了,殷淼雙頰微紅,殷嵐卻想著這些都本該是殷家的,平添了幾分憤怒。

萬保國坐在了主位上,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說,“吃吧。”

眾人於是開始動筷。

殷嵐與殷淼只吃自己面前的菜,並不想有大動作惹人眼,七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飯,並沒人說話。

萬保國吃完了飯,拿餐巾慢條斯理地擦嘴和手,然後說,“淼淼,嵐嵐,我給你們介紹下大家。”

他點了點坐在主位旁的少年,“這是我兒子皓亭。”又親暱地拍了拍另一旁看著不太高興的嬌俏女孩,“這是小女姣然,被我寵的嬌氣得很,你們讓著點她。”

萬皓亭垂著眸對她們輕輕頷首,萬姣然一如她父親說的嬌氣,只是輕哼了一聲,並不與她們打招呼。

“這兩位是借住在萬家的小友,孟錦柔孟小姐和秦茹嫣秦小姐。”

萬保國並未指著人介紹,因此殷嵐並不分得清哪位是哪位。只看見淡青色旗袍的小姐向她們柔柔一笑,桃粉色旗袍的卻隱晦地翻了個白眼。

“希望你們能和諧相處,不要起了爭執,讓家宅不寧。”萬保國言畢,便又上樓看書去了。

張媽出來收拾走了碗筷,兩位小姐出門去買衣服,萬姣然回屋睡午覺,萬皓亭卻沒動,一時間一樓客廳只剩下萬皓亭與殷家姐妹。

萬皓亭深深地看了殷淼一眼,“好久不見。”

殷淼聲音細若蚊吶,“好久不見。”

“沒想到再次見面會在我家。”萬皓亭面無表情地說。

殷淼說不出話來,頭低得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