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多人應該聽說了知乎專欄的新政策,以後每個專欄只有專欄作者一個人可以更新而不再接受投稿。外派風雲的讀者們有一部分一直透過“澳宋聯合通訊社”來閱讀的,以後這一渠道可能就要受到打擊了。將來可能會透過別的方法繞過這一限制繼續在通訊社上發表,但是現在還請希望讀者們能夠關注“臨高同人外派風雲”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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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人的制服總是穿不習慣,即使鬆鬆垮垮,解掉口子,鬆開領口,劉富卿依然覺得穿在身上未免太緊了些。現在多多少少覺出這身衣服的舒服熨帖,卻又不得已重新穿回大明的服飾,來到皇城腳下做保衛工作,縱使經歷過無數風波,破獲過眾多要案,還是讓他覺得有些刺激。由於在明澳兩方的強力部門都工作過,深曉雙方的工作機制和行事風格,又憑藉出眾的能力破獲一系列要案,蒸包局深信他是在北京站執行敵後保衛工作的最佳人選。

劉富卿在大明的衙門幹了一輩子,還是個生瓜蛋子時就出入公門,卻未能取得什麼成績和地位;反而是在人生的末年,混跡於澳宋,沒過幾年就深受重用,飛黃騰達,這讓他在京城出賣起老東家來非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得心應手,異常賣力。這不僅僅是為了前程,他這麼一把年紀也無所謂前程與否;也不僅僅是為給自己的子孫多攢一份家業,他已經攢的足夠多了,沒必要為了多攢一份而讓自己身處險境。他甚至不想報復大明,報復大明蹉跎了他最年富力強的歲月,他覺得這是年輕人才會做的無聊事情。他之所以在這個年紀還無懼龍潭虎穴,甘挑大任,只是因為他喜歡。或許是澳洲同行帶來的那套手法讓自己開了眼界,但更多的是因為澳洲人帶來的工作內容,以及澳洲人反覆地宣傳,讓市儈和精明瞭一輩子的他,也感受到一股自己工作的崇高性和不可替代性。

現在劉富卿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查閱著北京站之前安排的各路線人的報告。由於冷凝雲並非做保衛出身的,所以這些工作大部分是北京站其他歸化民實際安排的。這些人非常能幹,安排的線人各種各樣,名單上每個嫌疑人其府邸家宅和官衙櫃坊都安排了不止一條互相獨立的線,在京城做到這個程度,可以稱得上是歎為觀止。所有的報告都寫的很符合規範,顯然這裡的幾個負責的小頭目們都在海南接受過蒸包局和外情局的嚴格訓練。

從這些報告來看,有那麼幾家存在非常明顯的嫌疑,尤其是和浙江、廣東、山東方面存在異常的通訊來往數量。如果是這些地方籍貫的官紳們當然說的清楚,或者與致仕隱居於此地的官紳們有年誼師生之情也不是沒有道理,然而這些人卻並非如此——多數人的通訊不但數量巨大,而且接收人也千差萬別,偽裝成生意往來、土地打理、朋友溝通等等,卻又和他們的出身背景存在著明顯的矛盾。

不過劉富卿是老手,知道只看“公務員”——他不喜歡澳洲人創造的這一個稱呼——的報告,什麼任務都要耽誤,屁事都辦不成。這些報告,是線人透過各種渠道將訊息傳遞出來,再由他們整理為如此規範的檔案,現在劉富卿需要查的,就是線人們的原始報告。去看最原始的第一手材料,是他每接手一項新工作的必做功課。

劉富卿頗有目的性地找出了一家非常可疑的人物報告,取出了檔案袋中的所有原始檔案,記載地七零八落,有長有短,來源不一,他從中抽出來一份檔案讀了起來:“三姨太是高州府的,不過家人早就遭災死絕了,多少年了,都和高州府再也沒什麼書信往來。從前年開始,說是又找到了親戚逃難去了廣州。打那以後,三姨太每幾天就給親戚一封書信。說來也怪,自打三姨太尋得了親戚,連老爺都對三姨太親近的多了,有時候還幫著寫信來著。”這是一份家中僕人報的信。

這家人類似的報告並非僅此一份,幫他家處理土地和生意的師爺,本應算得上心腹,竟然也已經被策反。和廣州站的沈範經歷頗為相似,人到中年,耗盡家財娶了三房妻妾,結果膝下仍無子嗣,只好從自己兄長名下過繼了一名男丁。如此這番努力才有的香火,卻因為一場不起眼的風寒就難倒了辛苦請來的幾位大夫,真的堪稱其人生最為灰暗艱難的時期。一日在酒館裡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這番苦惱被一家經營澳洲貨的字號的賬房先生聽聞,為他搞來了澳洲神藥,幾服下去,立竿見影,真真是絕處逢生,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自此以後,對帶了“澳洲”兩字的一切都奉為神明,崇拜到五體投地。接下來,這位不起眼的賬房先生只是幾句很普通的話,讓他做些很普通的事情,定期彙報些很普通的見聞,一切便都水到渠成。因為一切訊息都並非隱私秘聞,在當時的社會,即使是尋常朋友喝酒的時候都會吹噓閒聊的事物,這位賬房先生當然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簡直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配合至極。

劉富卿手中拿著的,就是這位賬房先生十天前與接頭人喝酒聊天時彙報訊息的原始報告,接頭人從酒館回去後立即按照記憶,立即儘可能記錄下線人的原話:“真是搞不清楚老爺怎麼想的,明明前些年趁著便宜在萊州置下了那麼多地,卻又不好好經營,說是招不到人種。哼,當初買地的時候我就跟老爺提過這茬兒的。現在這都過去兩年了,又提起來這檔子事,急著要找人去種糧食。哼,現在就算找到人了,怎麼拉去萊州啊。老爺這麼精明的人,這兩年在山東。好在前年在惠州府置的幾垧地,澳洲人打廣東的時候提心吊膽了一陣,現在來看卻是划算得緊吶!”

這家已經不是嫌疑大那麼簡單,簡直就是在額頭上寫明瞭自己跟澳洲有關係。與這家情況截然相反,還有不少嫌疑名單上的人物乾淨得如同白開水。劉富卿又取出針對一名戶部官員的文件,儲存著他家小妾、灑掃小童和書啟師爺的報告。

“老爺上個月見過的客人都是常來的同僚好友。”

“老爺近來均是常來常往的那些應酬。”

“老爺近來的書信不過是家裡的尋常事。真說起來有什麼異常,那就是老爺的二弟和同鄉的財主看上了同一塊地,正託老爺幫忙疏通關係,跟河南老家的通訊多了一些。”

……

“無聊!”劉富卿隨口嘟囔了一句。雖然這些記錄都很無聊,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報告歸檔,擺放好,然後繼續去讀下一份。這項無聊、機械且重複不已的工作,他已經做了三天了,每天看到的材料都大同小異。而其中有那麼一批材料,製作的簡直就像是臨高的工廠裡生產出來的一般——凡是有嫌疑的,大致都如出一轍地刺痛著北京站的神經,在廣東、登萊、浙江重複著土地和商業的操作,有著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親戚;凡是沒有嫌疑的,又大多是一般的白開水似的線索。

劉富卿伸手摸到茶杯,正想捧起桌上的茶飲上一口,卻發現茶杯已經空了,這才回過神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不由得打了個哈欠。他暗自思忖,這幾天來已經閱讀了足夠多的材料了,大致的輪廓已經在心頭勾勒出來,再多讀無益,於是把所有的檔案整理好按照編號放入櫃中,上了鎖,又小心地檢查了一番,這才起身離去。

去水房取了開水重又將茶泡起來後,劉富卿走到窗前,推開木製的窗子,望著日頭,陷入了思考之中。無論是彙總報告,還是原始材料,都沒有任何問題,北京站針對這些材料做出的反應也是教科書般的,無論是加強監察,還是針對嫌疑人制定專門的保衛工作,都是按照臨高教授的來做的。

然而,劉富卿依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違和感,甚至於看的材料越多,思考的越多,這股違和感便越強烈。他一個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老手,太清楚這種違和感的來源,他甚至可以閉著眼睛從材料裡指出哪裡違和,能掰著手指頭數出來一二三四。這些報告和材料都太標準了,以至於他不得不懷疑,這是人為設計的。線人按照設計好的臺詞彙報,接頭人按照標準流程記錄,再上一級的北京站的工作人員再進一步按照培訓的要求寫成彙總報告。於是,他就終於看到這麼一批簡直是為新員工們當做教材範例來看的一批材料。

“唉!”劉富卿長嘆一口氣。兩廣攻略將蒸包局的老手都抽調得乾乾淨淨,廣東每個府都安排了太多太多人,甚至連北京、杭州和山東的外派骨幹,都被迫召回部分來填補空缺。北京站經過去年的福威事件之後,不少人已經不能留在京城工作,而補充的人手又多為新手。

想到這裡,他又喝了一口茶,忽然感到了一陣慶幸:“得虧是新手啊,說起來還算是福吧。”這些蛛絲馬跡,說明北京站安插進去的線人已經有很多早已被發現和策反,但是成批的線人被挖出來,說明北京站內部也已被滲透。這是理所當然的,福威棧事件就說明北京站和德隆銀行早已被盯上,當然不能期望石翁就這麼幹等著,滲透的工作不知道已經進行了多少年。既然早晚會被滲透,那麼被滲透的是新手,也正是劉富卿感到慶幸的原因。所以,他根本不擔心被滲透的事情,這批生瓜蛋子就算反水也不會根本上削弱北京站;相反,如果是自己這樣的人來處理,甚至可以藉機順藤摸瓜。令他真正感到棘手的,是如何向元老們交代,他和冷首長接觸時間不長,不清楚冷首長會不會自感駁了面子。

劉富卿下意識地向兜裡掏了一下,這才記得這裡沒有煙抽——京城的澳洲紙菸價格很高,他可沒那麼多銀子。這個時候,已經有不止一個計劃在腦海中成型,不過他自己不好下決斷。想到這裡,他連手裡的茶都顧不上喝,匆忙抓起掛在牆上的外套套在身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心裡開始打起了向冷首長報告的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