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絲這個詞今天基本上已經過時了,但這個詞暗涵的一種態度絕對沒有過時,從很多角度上來說,這也算不上一種特別新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是阿Q的一種變形版本。指出阿Q和吊絲有很多相似並不會讓人意外。阿Q有精神勝利法,他對“高富帥”看不順眼,他覬覦“白富美”。

當然,更重要的是似乎是阿Q與吊絲的不同。阿Q是一種過於“樸素”的吊絲,他對(留洋回來)的“高富帥”看不順眼就直接懟,這顯然是大部分吊絲會避免的一種態度。同樣的,阿Q的精神勝利法是“我祖上比你闊”,這也是大部分吊絲不樂於宣稱的,事實上,很多吊絲樂於宣佈自己往上數很多代都是吊絲。不管是“不敢懟高富帥”還是“我祖上也不闊”都會加強其吊絲的身份。

在這裡,我要強調一下,本文討論的吊絲主要是一種有犬儒態度的吊絲,說的更白話一點:有“幽默感”的吊絲。他們喜歡諷刺很多東西,並且往往認為(至少是從言行的態度來看)自己對社會認識很“透徹”,這也正是他們自稱“吊絲”的原因之一:我很清楚的知道我現在社會性地“不太行”,並且我也很清楚我無力改變社會,因此我對社會採取一個反諷性的距離。

鑑於著名的吊絲文化發源地李毅吧正是建立在這樣一種犬儒主義的基礎上,本文認為這樣的定義是可以被接受的。不要忘了李毅吧的使用者很喜歡強調“內涵”,覺得他們自己超級有幽默感。

吊絲文化喜歡物化各種東西:“高富帥”“白富美”“黑木耳”。別忘了他們最喜歡“打分”:“這是我女朋友,滿分十分,你給幾分?”(通常李毅吧使用者會給很低的分或者暗示如果這個女的不能和自己發生性關係的話就會給很低的分=不給日就0分,

這顯然是他們展示自己“內涵”的一種重要手段

他們也沒有忘記“物化”自己,不過,他們把自己放在了一種特權的位置上,這個後文會具體敘述。這是我認為探討吊絲文化時絕對不能忽視的重要主題:吊絲本身代表一種勝利。

那他們是怎麼物化自己的,用生殖器,生殖器代表著他們的性焦慮,也代表著他們“自暴自棄”的態度。因為生殖器是不被社會所(直接)接受的東西。但另一方面,吊絲也很清楚,這個社會是跟生殖器(性)密切相關的。他們的一種基本幻想是:高富帥雖然整天外表光鮮正大,但背地裡整天和白富美髮生關係。

在這個位置上,吊絲將自己客觀化,不是真的將自己客觀成了生殖器,他們真正客觀的是一種距離,是一種視線,可以將我客觀地看成“生殖器”的那種距離。生殖器是這個社會的真相,在這個點位上,我可以客觀地觀察所有其他的真相,而這恰恰是高富帥做不到的,別忘了吊絲們很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高富帥永遠都不會了解吊絲的。”這句話的含混是非常有意思的:

首先是高富帥體會不了吊絲的辛苦,但隨後就把這種體驗上的無能轉化為高富帥本身的無能,

他們沒有一種客觀的視線——當然,在這裡我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所謂的客觀化視線就是一個犬儒的反諷視線。

而下面就要涉及吊絲文化中一個絕對關鍵的點:高富帥無法想象吊絲的情況,但是吊絲永遠可以想象高富帥的情況,因為吊絲的意淫能力很強。我們不禁要說,太強了,以至於在現實裡往往找不到他們意淫的東西。

正是這種客觀的視線,讓吊絲產生一種“我可以看穿社會”的錯覺,而正是這種錯覺,把吊絲引向了另一個根本幻想:吊絲逆襲。

吊絲逆襲就是吊絲文化的真理,是吊絲文化的真正秘密。一個人之所以願意主動稱自己為吊絲,正是因為他隨時考慮了“逆襲的可能”。在這裡,吊絲同樣把自己放在一種特權的絕對不會輸的位置:

1我是吊絲,所以我沒有逆襲是正常的2如果我逆襲了,那我會體驗到高富帥永遠體會不到的快感。這意味著成為一種加倍的高富帥。

那我們如何在阿Q的背景下理解吊絲,吊絲無非是一種倒轉的阿Q:

不是過去比你闊,而是未來比你闊。

高富帥是永遠不可能逆襲的。因為他已經是高富帥了。逆襲這兩個字凝縮了吊絲的快感。反過來說,

吊絲總是已經逆襲了

,因為他是吊絲,他做什麼事情再怎麼失敗都是理所當然的,他所有的失敗都有藉口,所有的成功都是神蹟(=逆襲)。

吊絲是一種時空旅行版的阿Q:阿Q從過去,也就是已有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優越,

而吊絲,從未來,沒有(未有)的東西來顯示自己的優越。

而某種程度上吊絲比阿Q更糟:阿Q的過去讓他對現在很不滿,不停地試圖改變現狀,吊絲的未來不僅讓他們對未來很滿足,而且很多情況下,這種對於滿足的展望直接進入了現在。這種滿足被加倍。導致的結果就是現在不再試圖再去做什麼。事實上阿Q並不是完全光想不做,而吊絲在意淫裡獲得了過多的快感,

以至於他們把自己的生活大部分花在了意淫上,這直接導致了意淫被實現的困難。

所以,我們得從字面意義上去理解“吊絲永遠都成不了高富帥”這句話,吊絲因為從吊絲(逆襲)這個詞本身獲得了過多的快感,他即使成了(自己標準裡的)高富帥,也絕對不會放過逆襲這個詞。他還可以繼續逆襲,因為逆襲的可能性本身就是一種快感,逆襲的可能性被加倍,導致“

處在可以逆襲的狀態本身”就成了一種逆襲。

我們最後再看一下吊絲這個詞本身,別忘了吊絲令人噁心地把所有的女性都還原成了生殖器,那問題在於為什麼吊絲不把“高富帥”還原成生殖器,為什麼不是——按照他們的幻想——高富長。因為真正的生殖器在吊絲這裡,吊絲知道組織快感的秘密。

而高富帥則是一個“被閹割”的吊絲,一個沒有逆襲機會,隨時可能被逆襲的可憐蟲。

我最後在稍微探討一下吊絲文化的延長,我之前說過的一種賣弱現象,跟吊絲文化有著同樣的邏輯。包括吊絲文化的一種意想不到的萌化版:“各位都是大大,只有我是辣雞。”這種看似自我貶低的萌話意外地可能和吊絲文化有聯絡。現在用吊絲這個詞的人少了,自稱吊絲的人少了,但這種“我現在比你弱,因此未來比你闊”的思維方式依然無處不在,是一種新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