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在兒童節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或許應當向這樣的動畫人致敬:感謝他們曾為我們帶來,也將在未來為更多的孩子們帶去,有著連“大人們也會覺得酷”的少兒動畫的童年。

文/ 彼方

前兩天,一段少兒動畫

《超獸武裝》

的影片片段在微博上引發了熱議。大家可以先看看感受一下:

這位劇中的大反派面對前來阻止自己的主角們,冷靜地說出了一個類似於“屠龍者最終會變成惡龍”的故事,並以此反問主角阻止其復活的目的。主角們則被問得啞口無言。

在這個影片的評論區當中,有許多網友都留下了類似於“超綱了”、“我以前看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注意到呢,毀童年了”、“這些根本就不是給孩子們看的動畫”等等的評論。在感到驚訝之餘,很多人也給予了創作團隊非常正面的評價。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其實近年來,大家對於少兒動畫當中內容深度的討論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而這樣的討論熱度還甚至一度在各大泛二次元媒體當中掀起過一陣“毀童年”的回顧風潮:諸多經典的少兒動畫都曾被拿出來進行了各式各樣的吐槽與分析。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而其中最為多見的,則莫過於把兒童向動畫中一些“黑深殘”(指內容黑暗、主題深刻、劇情殘酷)的內容拿出來重新複述解析,讓觀眾大呼自己的“童年白過了”的影片型別。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黑貓警長》中《吃丈夫的螳螂》這一集經常成為“童年陰影”類影片吐槽的主要物件

在這樣的輿論大環境之下,這些頗有深度的少兒動畫被簡簡單單地貼上了一個“毀童年”的標籤,隨之成為了吐槽與惡搞的物件。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吐槽與娛樂本也無罪,但身處娛樂至上的年代,這樣的趨勢也確實容易讓我們忽略掉一些或許更加值得留意的事實:雖然受限於受眾,少兒動畫的內容普遍偏向輕度和簡單易懂,但若要把成年人在觀看過後也能得到啟迪的內容嵌入少兒動畫這一媒介當中,事實上是一件難度極大的任務。

在這些動畫的背後,動畫人需要付出的,是不亞於乃至更甚於製作其他型別動畫的卓絕努力。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兒童節,借這個機會,就讓我們一起來簡單地聊一聊少兒動畫與深度內容的話題。除了吐槽,這些少兒動畫作品與它們背後的動畫人身上,有著更多值得我們探討與為之發聲的東西。

少兒動畫從來都不缺少深度

有人說,兒童向作品的故事內容都是童話——並非因為這些故事的舞臺與現實存在著很大的距離,而是因為在這些作品當中,無論是角色的性格還是情節的設定,往往都是被最大程度地簡化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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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作品當中,故事的舞臺雖然跨度極大,也有著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

但故事的衝突矛盾往往集中在日常生活當中。劇集的形式也大多采取類似於情景喜劇

(Sitcom)

的單元劇形式。日常不斷重複,而時間就如同靜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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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國民級少兒動畫《櫻桃小丸子》和《海螺小姐》都採用的是日常單元劇的形式

而故事裡的情節衝突往往簡潔明快,角色的善惡觀念也往往是絕對而二元的:

許多人物非善即惡,好人一定會獲得幸福,惡人則終將遭受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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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對立的正邪觀念出現在各種題材的兒童向作品當中

而事實上這些說法雖然聽起來不假,但也並不絕對。無論在哪個國家,少兒動畫作品當中從來都不缺少哪怕是成人也需要好好品味一下的深度內容。這裡舉一個不太常見的例子——

兒童向作品當中的“反烏托邦”情結。

學術趴曾經介紹過一部在日本國民級少兒動畫

《蠟筆小新》

歷史上,被粉絲普遍認為立意與內容最為深刻的劇場版——

《蠟筆小新之呼風喚雨!大人帝國的反擊》

(下稱《大人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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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部劇場版當中,反派阿健建立了一個“20世紀博覽會”,意圖利用泡沫經濟破滅後日本民眾對於60-80年代繁榮時期的的懷念之情,將大人們的心停留在那個年代。而把這些陷入幻想的大人們拯救出來,也就隨之成為了小新他們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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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在世界範圍內大火的少兒動畫

《小馬寶莉》

當中,也曾出現過令人拍案叫絕的“反烏托邦”內容:在第五季的第一、二兩集當中,小馬星光熠熠在小馬國邊緣建立了一個”烏托邦“小鎮,每一隻在在小鎮裡的小馬都放棄了基於自身特質的個性與“可愛標誌”。它們試圖建立一個每匹小馬都一模一樣,沒有了個體差異的馬群社會。而隨著主角一行人對於小鎮瞭解的的加深,他們也開始質疑起了這一種“平等和諧”的社群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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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裡的小馬用相同且有些驚悚的笑容迎接主角們的到來

對於很多人而言,或許很難想象為什麼許多在面向成人群體的動畫或者文學作品當中也很難表現好的主題,竟然可以很恰如其分地在兒童向作品中得到呈現,並且這些深度內容還在不斷地增加。而這一點,首先就和兒童角色的塑造密不可分。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的編輯

徐寒梅

曾經這樣描述少兒文學當中的兒童角色的特點:

“(少兒文學中的許多主角)都是神化了的兒童,他們既具備強勢人物呼風喚雨的特點,又有弱勢人物幼稚可笑的特點,他們的無所不能常常遭遇他們的幼稚和率性,甚至是自以為是,這種放大了的衝突構成人物的性格特徵,也製造出滑稽、誇張的故事效果。”

在兒童向的各類作品當中,作為主角的孩子們雖然性格與能力各異,但他們對於是非判斷都普遍有著最為原始與單純的直覺。

他們不會像成人一樣多有顧慮,而往往會選擇以自我為中心,對於相異於自身價值觀判斷的行為作出最為直接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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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兒動畫的劇組的成員們便由此得以借這些動畫中的角色直抒胸臆,表達出他們對於某些事物與社會現象最為直接的情感價值判斷。

而由率性而幼稚的孩童性格所帶來的劇情衝突,又往往會引匯出許多“不按套路出牌”的矛盾,使得劇情變得非常有戲劇性。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少兒動畫其實也算得上是非常適合表達深刻內容的載體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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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碼寶貝》中性格各異的少兒角色演繹了精彩的群像劇

而如果我們文學史的角度來看,自20世紀初葉以來,在歐美的多個國家也同時興起了

“兒童優先”

(Kids First)的少兒文學風潮。在

路易斯·卡羅

(《愛麗絲夢遊仙境》作者)、

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金銀島》作者)、

馬克·吐溫

(《湯姆· 索亞歷險記》作者)、

JK·羅琳

(《哈利波特》系列作者)等作家的筆下,

孩子們往往更加獨立且富有主見,也經常在沒有成人的幫助下進行冒險,獨自克服諸多連成人都難以應對的困難。

可以說,動畫當中深度內容的出現也是非常吻合時代潮流的。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湯姆· 索亞歷險記》

而雖然少兒動畫的主題深度是可以遠超人們所想,但我們也仍需記得這些動畫的主要觀眾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們。要在少兒動畫的載體當中完整、恰當而易懂地呈現一個深刻的主題,離不開它們背後動畫人的奇思妙想與卓絕努力。

少兒動畫的匠人們

有一位計算機系畢業的博士朋友曾和跟我分享過這麼一段經歷。在成為博士候選人之前,他的博士生導師曾交給他一個任務:你需要將一個非常專業的計算機概念解釋給三個人聽,並讓他們對你的答案感到滿意:一位學界的大牛、一位與你專業不同的同級生,以及一位街邊隨意拉來的路人。

而製作少兒動畫的創作者們面臨的課題,或許完全不比上文提到的第三個任務輕鬆。曾為

Netflix、Discovery Kids、Disney xD、Cartoon Network LA

等多個歐美電視動畫頻道撰寫電視動畫劇本的資深編劇

卡洛斯·布里徹

(Carlos Bleycher)曾在接受採訪時這樣描述少兒動畫的觀眾: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卡洛斯·布里徹

“(兒童動畫的觀眾們)無時無刻不在進化,他們完全無法被預測,同時卻也很瞭解他們所想要看的內容。這些觀眾實在是太富有創造性了,因此你很難用一個逐步漸進的、傳統的三幕式劇本去吸引一個7歲的男孩或女孩。。。我們在呈現方式上也需要多加考慮。”

為了讓孩子們在體驗深度內容同時也能保持好奇心,同時還要規避“黑深殘”內容所帶來的暴力等各類成人要素,

優秀的少兒動畫製作者往往會選擇以各種別具匠心的方式精心“包裝”這些深度的內容。

為深度內容披上一層奇幻故事的外衣,一直都是少兒動畫中常見的一種呈現方式。

從劇情的架構上來說,少兒動畫的劇本創作也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近代少兒文學創作傳統的影響。英國的兒童文學學者

彼得·亨特

(Peter Hunt)曾在研究中提到,

少兒文學自誕生以來,其創作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賴“民俗、傳說、童話以及口授傳統

(Oral Tradition)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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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亨特的著作《少兒文學入門》

這種傳統也延續到了少兒動畫的故事創作當中。

因此具有架空的世界體系或者大量非自然元素的冒險類作品就在少兒動畫中佔據了很大的比重,而故事的主角也不再限定於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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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裸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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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和他的朋友們》

即便是在《蠟筆小新》、

《哆啦A夢》

等主要以現實為背景的動畫作品當中,穿越到全新的“異世界”進行冒險的情況也十分常見。

為此,每一次動畫的創作者都需要發揮他們的想象力和大量精力,為冒險故事的舞臺創造嚴謹而新奇的世界觀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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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誕小鎮》的舞臺是一個充滿各種超自然現象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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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貓藍兔奇俠傳》構築了一個令人神往的武俠世界

同時,少兒動畫對於誇張表現的高寬容度,也讓這些少兒動畫成為了許多動畫人對動畫表現形式進行探索與試驗的“試驗檯”。

許多如今非常知名的動畫人,都曾在少兒動畫的片場揮灑過他們的汗水。

比如,因執導

《宣告黎明的露之歌》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

等作品而蜚聲國際的日本導演

湯淺政明

就曾經是《蠟筆小新》片場的“勤雜工”,擔任過片中原畫、分鏡、作畫監督等多個職位。在《蠟筆小新》的各集動畫當中,他也曾創作過多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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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淺政明曾負責的《蠟筆小新》場景

這些動畫人的努力無疑確保了故事的趣味度與想象力。

而或許更為重要,同時也更應為人所尊重的,則是內容創作者將富有深度而有趣的內容放入少兒動畫時,所展現出的高度責任心與人文關懷。

曾經參與多部《哆啦A夢》作品製作的

本多敏行

導演曾經透露過《哆啦A夢》中這樣的細節:

胖虎的妹妹“ジャイ子”(胖妹)沒有名字!!? 胖虎本名叫“剛田武”,因此按理來說他的妹妹也應該有正式名字才對。不過作者

藤子・F・不二雄

老師擔心如果給這個並相貌不是很可愛的角色取一個大眾的名字的話,那麼(在現實中)和她重名的女孩兒就會在學校受欺負,所以一直沒有給她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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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啦A夢》中的角色胖妹

可以說,對於流傳於世的優秀少兒動畫作品的創作者而言,對孩子們成長的關愛是一切創作的出發點。作為少兒作品的內容創作者,他們中的許多人在作品內外,都有著向孩子們傳遞他們心中認可的價值的願望。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藤子・F・不二雄

而向作品中加入深度內容這一行為本身,在動畫這一行業當中也經常意味著挑戰傳統與固有印象,在很大程度上考驗著這些創作者們的勇氣。

執導了許多人的“童年陰影”——

《黑貓警長》

戴鐵郎

導演曾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談起創作《黑貓警長》時所遇到的阻力:廠裡的領導們曾經認為作品“裡面打打殺殺,不符合傳統美學,裡面的科學道理也沒有什麼藝術性。” 作品的製作和播出一直未得到美影廠的支援,他只能獨自一人進行改編劇本和設計場景的工作。在前兩集製作完成的一年半以後,作品才幸運地獲得了總局領導的認可。這才有了後來被大家傳為經典的《黑貓警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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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鐵郎與《黑貓警長》

而《大人帝國》的導演

原惠一

選擇將其搬上熒幕事實上也同樣冒著極大的風險。《大人帝國》是他執導《蠟筆小新》的第六部作品,本可選擇繼續延續之前的風格、保持穩定的票房預計的他,做好了“該作品失敗的話就此從與《蠟筆小新》訣別”的覺悟,最後做出了這部獲獎無數、日後為小新迷們最為津津樂道的劇場版動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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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惠一導演與其作品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

可以說,能夠看到這些富有深度的兒童向作品,是作為觀眾的我們的福氣。

結語

針對兒童向動畫的內容,日本少兒漫畫家

きわ

(@kiwaPW)曾在推特上發表過一段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的評論:

所謂的“兒童向的內容”是指,“大人們將自己覺得非常酷的內容,用容易理解的方式傳達給孩子們的創作內容。”

而所謂的“騙小孩子的內容”是指,“大人們自己都不太喜歡,但是估計孩子們會喜歡,以此標準進行推測而做出來的內容。

有深度的少兒動畫,和騙小孩的東西完全是兩回事

以這樣的標準來看,我想那些將“大人們也會覺得酷”的思想,以或夢幻或平實易懂的方式加入動畫作品的動畫人,或許才真正算得上是“兒童向內容”的創作者。

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努力,動畫才能超脫其他許多藝術形式,成為最受孩子們歡迎的教育形式之一。動畫這種藝術形式本身,也得以伴隨著這些深刻而有趣的內容,在這些孩子們的心中生根發芽。

在兒童節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或許應當向這樣的動畫人致敬:感謝他們曾為我們帶來,也將在未來為更多的孩子們帶去,有著連“大人們也會覺得酷”的少兒動畫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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