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太行

86版電視劇《西遊記》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很多處理和原著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做一本現代版人際關係練習冊。

（這個系列開頭都是這句，有這句話，就是牽掛。）

第21集《錯墜盤絲洞》，是很可愛的一集，在民間的西遊戲文當中，盤絲洞地位很高。

我們知道之前唐僧遇到過的女妖怪包括：

白骨精、蠍子精、杏仙，電視劇裡還有個黑狐精。

這些女妖怪，全是

獨來獨往

的。唐僧後面遇到的女妖，有老鼠精和玉兔精，也都是單幹戶。

盤絲洞是西天路上的一朵大奇葩，七個美麗的女妖，用事實證明：

女人之間也可以有友誼。

領導的抽風

電視劇前半部基本忠於原著。盤絲洞的外觀是個小茅屋，唐僧就決定自己去化齋，理由是，平時都是你們化齋給我吃，這次我來做這件事。

奇怪，唐僧抽風了嗎？

按照二師兄的說法，師父是個燈草和尚

《西遊記》雖然寫的是降妖伏魔的故事，但和妖怪作戰、克服困難，加起來一共才81次，反倒是15年裡，除了住在別人家，都要化齋，化齋工作至少是15000次，基本算是

主營業務

了。

唐僧長期無法接觸日常業務，確實也覺得自己會管不了大家，於是他決定親自出馬。

我們知道，四大名著裡都出現過領導想不開、越過自己工作去做下屬活兒的情況，每次這樣就會出事：

唐僧去化齋，被吊在了盤絲洞裡；

《三國演義》裡，劉備決定親自去打東吳，被人一把火燒了；

《水滸傳》裡，晁蓋覺得自己被宋江架空，去打曾頭市，中箭死掉了；

《紅樓夢》裡，賈赦對自己兒子和侄子不繁殖表示不滿，於是求著要鴛鴦，鬧得家裡幾乎逼出人命。

當領導，要耐住寂寞呀。

女子大生的日常

唐僧在球場看見七個女生在玩球（三打三外帶一個裁判），就跟她們蹭飯卡。三個女生把他帶進了盤絲洞（pants cave）女生宿舍。

此時有三個女子陪著，言來語去，論說些因緣。那四個到廚中撩衣斂袖，炊火刷鍋。你道他安排的是些什麼東西？原來是人油炒煉，人肉煎熬，熬得黑糊充作麵筋樣子，剜的人腦煎作豆腐塊片。兩盤兒捧到石桌上放下，對長老道：“請了，倉卒間，不曾備得好齋，且將就吃些充腹，後面還有添換來也。”

四個女生做了一些黑暗料理出來，很像人腦子。

不過我們知道唐僧這個人見識短，他看誰都是人體器官，他看人參果都是嬰兒，很可能是把真的豆腐和麵筋當人肉了。

長老道：“實是不敢吃，恐破了戒，望菩薩

養生不若放生

，放我和尚出去罷。”

和尚你這就不對了，人家請你吃飯，葷素不說，不能損人啊。看人家家七個姑娘，性格又活潑，就說人家是做養生SPA的，這不對的。

所以唐僧被七姐妹吊了起來，他還繼續往歪裡想呢：

“這一脫了衣服，是要打我的情了，或者夾生兒吃我的情也有哩。”

其實蜘蛛精是想把他捆起來，結果唐僧想的是別人要非禮他，越想越歪。

孫悟空發現了蜘蛛精折騰的動靜，過去檢視。在小說裡，他還叫來了土地公問妖怪的情況：

行者道：“是男怪女怪？”

土地道：“是女怪。”

注意，平時悟空叫土地不這麼問，一般是先問，那是什麼妖怪成精。

行者道：“他有多大神通？”土地道：“小神力薄威短，不知他有多大手段，只知那正南上，離此有三里之遙，有一座濯垢泉，乃天生的熱水，原是上方七仙姑的浴池。自妖精到此居住，佔了他的濯垢泉，仙姑更不曾與他爭競，平白地就讓與他了。我見天仙不惹妖魔怪，必定精靈有大能。”

土地推測，七仙姑是標準的趙家人，她都不惹這七個妖怪，她們一定很厲害。

行者道：“佔了此泉何干？”土地道：“這怪佔了浴池，一日三遭，出來洗澡。如今巳時已過，午時將來啞。”

悟空喜歡的妖怪

在《大話西遊》裡，朱茵把水簾洞變成了盤絲洞，朱茵就是盤絲大仙，孫悟空的女朋友。

其實蜘蛛精是一群非常可愛的妖怪，七個人合租能保持團結，經常一起運動，每天洗澡三次。愛吃麵筋，豆腐腦愛吃鹹的，收養了一大堆小孩。

還特別好看！

後面我們知道，她們還有師兄，經常跟師兄走動，說明師父可能還在，還有聯絡。

才過橋來，後邊的走向前來呼道：“姐姐，我們洗了澡，來蒸那胖和尚吃去。”行者暗笑道：“這怪物好沒算計！煮還省些柴，怎麼轉要蒸了吃！”

直男永遠都在算計劃不划算。

蒸出來的東西形狀要好得多，生活質量這件事上，蜘蛛精勝出。

孫悟空做過妖怪，一看就喜歡上了這七個健康的姑娘，所以他也不願多殺害性命，拿了她們的衣服就走了。

這七個傻丫頭，沒有衣服居然就在池子裡泡著等天黑。其實有什麼關係呢？又沒人看見，誰看見把誰吃了就可以了。

這是七個非常懂得精神文明的妖怪。

這麼好的七個妖怪，豬八戒居然要去調戲人家！聽說沒有衣服，八戒就過去變成魚去鑽人家の股間。

八戒忍不住笑道：“女菩薩，在這裡洗澡哩，也攜帶我和尚洗洗何如？”

那怪見了作怒道：“你這和尚，十分無禮！我們是在家的女流，你是個出家的男子。古書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你好和我們同塘洗澡？”

八戒道：“天氣炎熱，沒奈何，將就容我洗洗兒罷。那裡調什麼書擔兒，同席不同席！”

這未免太可惡了，你東土大唐的高僧，覺悟還不如七個女妖怪。

妖怪們用肚臍眼開始吐絲！

把個呆子跌得身麻腳軟，頭暈眼花，爬也爬不動，只睡在地下呻吟。那怪物卻將他困住，也不打他，也不傷他。

這七個女同學遭受了性騷擾，也沒對騷擾者有什麼實際的傷害。

回去穿了衣服，把一群乾兒子派出去拖住敵人，自己跑去找師兄。

眾怪道：“兒啊，早間我們錯惹了唐朝來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攔在池裡，出了多少醜，幾乎喪了性命！汝等努力，快出門前去退他一退。如得勝後，可到你舅舅家來會我。”

妖怪家有倫常，人家有乾兒子，還有舅舅。七個妖怪也沒有一口咬死唐僧，而是直接跑了。

悟空決定殺人

好笑！乾淨都是些小人兒！長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滿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滿十斤。”喝道：“你是誰？”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兒子。你把我母親欺辱了，還敢無知，打上我門！不要走！仔細！”

注意，電視劇和小說的劇情，在這裡分叉成了兩條路：

電視劇中，孫悟空用定身法把孩子們定住了。而在小說裡，孫悟空拔下毫毛，變了許多鷹，把這些蜘蛛的孩子們都殺光了。

殺了對方的孩子，就一定要被對方報復，乾的親的都是如此。

比如孫悟空打死白骨精之後，回到花果山，就襲擊了一夥洗劫花果山的獵人，殺了幾百人。

妖怪這個圈就是這樣，不替子孫撐腰，江湖上從此沒了這號人物。

師徒四人來到黃花觀，觀主是七個女妖的師兄，下毒把唐僧、八戒和沙僧毒倒了（電視劇裡沙僧沒中毒）。

這個時候，悟空還在問道士為什麼要害人。

道士道：“你這個村畜生，闖下禍來，你豈不知？”

行者道：“我們才進你門，方敘了坐次，道及鄉貫，又不曾有個高言，那裡闖下甚禍？”

道士道：“你可曾在盤絲洞化齋麼？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麼？”

行者道：“濯垢泉乃七個女怪。你既說出這話，必定與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吃我一棒！”

注意看這段話，大有機巧。師父被害，悟空都沒有這麼激動，反倒是認為道士和女妖有一腿之後，狂性大發了。

知道喜歡的人有男朋友，就容易這樣。

悟空從蜘蛛網中跳出來，又叫來了土地。這次他動了殺心，所以問話不一樣了：

“我想你在此間為神，定知他的來歷。是個什麼妖精，老實說來，免打！”

“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神自三年前檢點之後，方見他的本相，乃是七個蜘蛛精。他吐那些絲繩，乃是蛛絲。”

悟空用叉棒把蜘蛛網撐起來，又用分身法把蜘蛛拖出來。

裡面拖出七個蜘蛛，足有巴斗大的身軀，一個個攢著手腳，索著頭，只叫：“饒命，饒命！”

女妖怪要抓活的。

此時七十個小行者，按住七個蜘蛛，哪裡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還我師父師弟來。”那怪厲聲高叫道：“師兄，還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從裡邊跑出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

其實師父和師弟吃過人參果，都不會立刻死，悟空在給自己放過蜘蛛找藉口。但是蜈蚣心狠，真的讓妹妹去死了。

行者聞言，大怒道：“你既不還我師父，且看你妹妹的樣子！”好大聖，把叉兒棒幌一幌，復了一根鐵棒，雙手舉起，把七個蜘蛛精，盡情打爛，卻似七個曖肉布袋兒，膿血淋淋。

我們知道悟空的情緒管理有問題，容易衝動。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惱蜘蛛精遇人不淑：

你們維護的情哥哥，居然放任你們死去，你們這個瞎眼哦！

備胎的憤怒有時會殺死女神的

，這次就是。悟空把七個愛洗澡的姑娘都殺了。血淋呼啦的。

這一刻突然變得很不真實。

這時蜈蚣精也放出了大招：千眼金光。

這是許多同學的童年陰影。多麻煩啊，每天做眼保健操就得一個小時。

受了傷的悟空開始哭。

出來現了本相，力軟筋麻，渾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淚，忽失聲叫道：“師父啊——當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來苦用工。大海洪波無恐懼，陽溝之內卻遭風！”

然後遇見黎山老母在燒紙，他就陪著一起燒，一邊燒一邊哭。

他開始後悔自己打死那七個姑娘了，花容月貌，苦苦哀求，一頓打殺。

黎山老母是明白的，她上次出來是撞天婚招女婿的時候。她這次再點化，也是告誡一下悟空：

別鬧，這是談戀愛的時候嗎？去找毗藍婆菩薩救唐僧啊。

小說裡，菩薩扔了繡花針，金光就消失了。

八戒拿鈀就築，又被毗藍止住道：“天蓬息怒，大聖知我洞裡無人，待我收他去看守門戶也。”行者道：“感蒙大德，豈不奉承！但只是教他現本象，我們看看。”

悟空想知道七個女孩喜歡過的是什麼樣的人。我們有時候也是這樣，跟前任聊幾句，就忍不住問：

“他，對你好嗎？”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毗藍道：“容易。”即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撲的倒在塵埃，現了原身，乃是一條七尺長短的大蜈蚣精。

電視劇裡更噁心：菩薩扔了一根針，多目怪開始很噁心地吐黃水兒。

不過吐完黃水兒之後，電視劇裡的安排是七個女妖被毗藍婆菩薩帶走，去看守庭院了。

小說裡被帶走的是蜈蚣。

如果說要收妖怪訓練，蜈蚣顯然法力更強。

但是電視劇裡讓這群可愛的姑娘們活下來，顯然代表了楊潔導演的一種態度：

她

願意友善溫暖的人活下來，讓那些背叛朋友的人死掉。

無論如何，師父得救了，妖怪失敗了。

小說裡，孫悟空善始善終，送了心上人一程：

行者從他廚中放了一把火，把一座觀霎時燒得煨燼，卻拽步長行。

這是師徒四人經常乾的事，妖怪的寺院和洞府，走的時候都要放火。不過一般來說，放火是八戒乾的事，這次悟空要親自動手。

不要那隻豬動手。因為，要親手燒掉的還有喜歡的人，以及這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