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三嗤笑一聲,像水珠滴在紅鐵上。

他肩扛著鋤頭,牽著狼犬,向前尋著蹤跡,步子卻越走越急。

“奔頭,鑽!”

齊老三話音剛落,那黑亮的狼犬便俯頭,弓腰塌背,屁股一撅。

似黑箭一般竄進了林子。

悉悉索索一陣細響,兩聲狗吠輕輕傳出,悶聲悶氣的好似被人掐住了狗嘴。

齊老三凝神一聽,暗道一聲壞了,忙提著鋤頭彎腰,貓著腳步向前挪。

樹林越來越密,青草越來越多。

林子昏暗,不見天光,烏煙瘴氣也濃,燻的眼前仙境一般。

齊老三不敢停松,直走到粗樹前才歇了腳,壓低了聲呼喊:

“奔頭,奔頭,哪兒呢?”

“汪!!!”

齊老三聞聲立即驚顫,依照之前的訓練,兩聲示警,三聲危險,若要大叫。

跑!

料想此點,齊老三方寸大亂,拔腿就跑,也不管那林子東南西北在何方,直奔著前頭細疏的草堆衝,好似跟腳下的大地玩兒命一般。

他不惜力氣,使出渾身解數邁步子,腳起腳落,踩的塵土飛揚,入林前的精神氣全被慌亂衝的一乾二淨。

等到終於衝出了林子,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大河十丈寬,翻著浪花往東滾。

齊老三戛然而止,一口氣憋在肺腑,嗆的連咳數聲,捶胸頓足間,心裡猛地升起無邊悔意。

早知道就聽婆娘的話,不獵這趟虎,貪心那一張虎皮,沒曾想竟要搭進命去。

大半輩子獵鷹攆兔,臨終卻成了大黃貓的嘴下餐,若說出去豈不落人恥笑,連帶著婆娘兒子都抬不起頭來。

“哎!”

齊老三長嘆,緩過氣兒來,用單手扶住腰,轉身,定睛,心發狠。

“來吧,讓爺爺看看你的威風!”

語罷,那林子倒也配合似的猛晃。

如地龍游曳,在草根間掀鱗擺尾,直看的齊老三心驚肉跳。

再一眼,那草下的畜生卻愈發變小,好似被那些細草吸去了一身肉筋。

喘氣兒間,已是不足人身長短。

齊老三當即沒了主意,腦子裡胡思亂想,拿捏不準的猜:

“莫不是隻幼虎?”

還不等他回神,只聽“啊嗚”一聲驚吼,從青草中猛地躍出一條黑影,帶勁風,撲面而來。

齊老三閃躲不及,迎著臉面撞的人仰馬翻,竟是身形不穩,直挺挺的向後倒栽。

噗通一朵浪花騰空,再落下,齊老三已在水中。

幸會水性,這才沒著了河神的道,撿回一條命。

撐船的老漢恰巧路過,撐著船篙隔老遠大喊:“老三,怎麼掉河裡了?”

齊老三尋著話音回望過去,剛想開口應答,身邊的水流中卻猛地探出一顆大腦袋。

黑黝黝,毛順順。

不是奔頭能是誰?!

齊老三一臉呆懵,心心念念全是倆字兒:

“虎呢?”

撐船的老漢見齊老三不回話,便再追問:“老三,沒事兒吧你?!”

慌亂之中,齊老三急忙揮手:“大爺,我沒事兒,天太熱,帶著奔頭沖涼呢!”

老大爺愣了一愣,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棉襖,輕輕哦了一聲,便撐著船往下游行去,期間路過齊老三,沒再說一句話。

跟不熟似的。

待半刻。

齊老三划著冰冷的水上了岸,奔頭在身後狗刨一通,也跟著站在河堤上。

不等主子發落,它通靈似的先嗚咽,齊老三抱著膀子回頭看,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那奔頭狗腿上鮮血涓涓,正有塊被夾子咬過的傷口。

看其形狀,竟是自己前幾日為了獵虎而埋,沒曾想奔頭時運不濟,剛鑽進林子就踩了個正著,這才有了後來的慘痛嚎叫。

想來,整一出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害了自家人。

齊老三懊惱不已,卻又苦無發火之處,悶氣一生,連帶著被水一凍,全身痠疼。

於是,夕陽,黃昏,鄉間道。

一人,一狗,瘸著走。

寒風吹過,凍的齊老三直哆嗦。

他心裡想著,卻是打死也不獵虎了。

若婆娘問起來,就說這一身溼是為了救落水的奔頭。

除了能讓婆娘另眼相看外,說不定。

晚上的床也熱乎,炕也暖了。

齊老三這般想著,越看奔頭越順眼。

誰知瘸腿的奔頭吐吐舌,寒風吹過,又是一陣瑟瑟發抖。

它又將狗臉一別,往地上唾了口涎液。

那意思彷彿是在跟齊老三抱怨,不多,就仨字兒:

呸!

真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