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聽到“落腳城市”這個名詞時,也許你會有些許陌生和不知所措。如果我們將它替換為“城中村”、“城鄉(郊)結合部”、“棚戶區”,甚至“貧民窟”是不是頓時熟悉不少?

“落腳城市”的命名來源於道格·桑德斯的同名書籍《落腳城市——最終的人口大遷徙與世界未來》,那些被政府稱為健康都市的“癌症”,被民眾稱為罪惡滋生的“貧民窟”,在他的筆下,有了一個全新的名字——落腳城市。

我們回不去故鄉,也離不開城市。

“異鄉人不僅僅在抵達之地找不到出路,回過頭還發現來時的迷舟也不見了。”

英籍印裔作家奈保爾在《抵達之謎》一書中曾這樣描繪移民文化衝突所衍生的心靈上的漂泊感和無所皈依的尷尬處境。而桑德斯則是以具象的視角表達了對這種現代文明際遇的諷喻。

從鄉村到城市,全球三分之一的人口正在進行最後的大遷移。

所謂落腳城市,是指城市化過程中從鄉村遷移到城市的居民自發形成且聚居的位於城市邊緣的過渡性區域。

道格·桑德斯在走訪了全球五大洲二十多個國家與地區後發現,那些落腳於城市的鄉村移民,執著於想象中的城市中心,在世界各地造就了極為相似的都會空間。他認為“落腳城市”應該像個工具,可以使鄉村移民從自給自足的鄉土農業經濟轉移到發達的城市經濟上來。這樣的聚居區在移民的遷徙、定居以及緩慢向上流動的過程中應當發揮出重要的作用。一方面,落腳城市與來源地鄉村保持長久而緊密的關係,人員、金錢與知識的往返流通不曾止息,從而使下一波村民的遷徙活動得以發生;另一方面,不斷湧入聚落的村民逐漸變得收入穩定,挺進和融入當地生活核心的城市新進人口之中。

之所以選擇“落腳城市”來稱呼這些區域,原因是傳統的稱呼其實掩蓋了其動態與過渡性的角色,足以讓人產生誤解。“落腳城市”並非固定的實體,並非由一群廉價住宅聚集而成、裡面住著貧窮人口、且生活條件通常不太怡人。

這一座座滿載著漂泊無根的悲觀想象、但又客觀被迫形成的落腳城市,至今在世界各地還常常被習慣性地理解為“貧民窟”,但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不應忽視:很多城市化的程序,其實是由鄉村的進步帶來的,我們必須要認識到鄉村移民進入城市的必然性,因為這裡也可能是新的世界中心。

故鄉太小,放不下理想。

人口的大範圍和大規模遷移或許將成為我們未來對21世紀最鮮明的記憶。隨著城市化程序的加快,繁華的城市生活正吸引著越來越多鄉村小鎮的人們,落腳城市作為鄉村移民在城市中構建的飛地,有其自身的野心。對於進入城市的人來說,它是面對另一種生活的精神與物質緩衝區;而對於彼端聯絡著的鄉村來說,則是舉家進入城市的觸手。而這種人口的流動,來源於城鄉發展的極度不均衡。

落腳城市位於城市空間的邊緣,卻是社會變遷的核心地帶。它從未自視貧民窟而不思進取,反之它給新落腳的移民提供了就業機會、四方街鄰的關係網路,同時還維繫了鄉村與都市之間的平衡——它是轉換器。由於城市記憶體在的各種生活門檻,外來人口無法當即進入城市中心生活,落腳城市為具有相同的故鄉、背景和地位的人們提供了支援和便於適應生活環境及心理文化的緩衝區。作為進入城市的一個跳板,一種過渡,落腳城市的產生和存在有其合理性,

上帝之城,是絕望還是希望?

當我們靜下心來認真審視這一片片落腳城市,一種生機和嬗變的自由活力赤裸裸地呈現在你我面前,我們不由地開始思考,它到底是良性跳板,還是罪惡淵藪?

細數落腳城市在城市化程序中所帶來的影響,我們不難發現,

從經濟學角度而言落腳城市首先有其實用性

。聯合國人居署地區和技術合作司司長曾言,它們不是市場的失靈,而是市場的成功。落腳城市是經濟發展特定階段的一種解決方法,它為貧困人口提供低成本住房的選擇,而住房缺失的程度與城市的不公直接相關。

以聯合國人居署釋出的《2017年度進展報告》來看,其中對於住房和貧民窟改造作了具體要求:

“為了應對這些挑戰併為減少貧困和不平等做出貢獻,聯合國人居署在住房和貧民窟改造方面的工作支援合作伙伴和各級政府制定和實施,促進住房改革的立法。將充分住房權作為所有人提高生活水平的一部分權利,增加充足和可持續的住房供應,改善現有貧民窟,遏制新貧民窟的發展。基於城市住房戰略方針和政策,重點改善服務性土地的供應,提供新住房的機會,同時實施城市和國家貧民窟改造計劃,以改善窮人的住房和生活質量。”

其次,落腳城市

顯示出社會的不公平,反映了社會的分化

。但貧困人口不僅僅是犧牲品,他們還是城市的參與者,他們每天都在向人們證明窮人是如何為了生存而奮鬥,他們可能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活力的“創業者”,他們擅長生存戰略,但需要支援,而非騷擾。作為轉換器,落腳城市最大的功效是給人提供條件,幫助其中的居民在社會等級的攀登之路上加快步伐。再者,落腳城市

也顯示出人類的適應能力

,它是社會活力與奇妙的人類能量的反映,是團結之地,為生存和人類尊嚴不斷鬥爭之地。

基於此,落腳城市能否在人口遷徙的過程中真正扮演起正向和正能量的角色,最重要的因素還是取決於政府的態度、政策、治理和執行。道格·桑德斯對此提出的四個要點是:土

地所有權、商業機會、自主經濟和互助的社會網路

。具體來講,包括是否關注落腳城市,是否給予落腳城市良好的市場機制和公共服務。足夠的國家意志的介入,公共政策的有效改善,以及文化的認同和融合,對於其發展都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反之,如果相應的條件不具備,落腳城市不僅將會繼續破敗,還會造成巨大的社會問題,如就業不足、貧窮、飢餓、騷亂、犯罪等。這裡的居民也會更多地陷入困境,甚至引發這種困境的代際傳遞,繼而帶來更為嚴重的社會問題和社會衝突。

如何應對落腳城市,從態度上應有一定的寬容度,並調整相應的公共政策導向。畢竟從主觀上來說,落腳城市是應城市貧民的需求而生的一種現象;從客觀作用來看,落腳城市降低了農村人口流向城市的進入門檻。為了所謂的城市形象而對落腳城市進行強行拆除顯然無法解決問題,還可能激化矛盾。只有對城市貧民的生存狀態給予足夠對關心,保證城市化為經濟發展所做的貢獻能夠被很好理解,相關資源可以得到合理利用和分配,城市不公現象可以得到及時糾偏,遷徙到城市的移民運動才可能對經濟發展起到正面作用。

上一次的人類大遷移,用一個多世紀的城市化,為歐洲和新大陸帶來了法國大革命和工業革命,並直接造成了人類在思想、治理與科技領域的徹底變革。如今,世界各地的落腳城市也創造著歷史。但不同國家、不同體制之下的落腳城市正面臨著截然不同的命運。是下一波經濟與文化盛世的誕生地?還是新一輪重大暴力衝突的爆發地?究竟走上哪條路,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對此,桑德斯在書中給我們的答案是:

只要給落腳城市的居民以一點點希望,他們就可以生長出整座城市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