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加繆系列(七)丨《正義者》:正義就是責任

《正義者》

已經有半個月未曾展開關於加繆的寫作計劃,2018年的第一篇文字,我願意繼續寫給加繆。今天解讀的是加繆取材於真實的歷史事件所寫出的,1949年12月15日第一次公演,在當時相當受歡迎卻褒貶不一的戲劇《正義者》。

《正義者》取材於俄國社會革命黨組織的一次真實的恐怖行動。

1905年2月17日,謝爾蓋·亞歷山德羅維奇大公所乘坐馬車透過克里姆林宮時,遭社會革命黨分支黨員伊瓦·卡利亞耶夫近距離投擲硝酸甘油炸彈於車廂內,謝爾蓋大公當場被炸死。①儘管如此,整個劇本卻並不是一部歷史劇,經過了加繆的撰寫,而真真正正具有了哲學上的意味,也因此對正義和死亡進行了更深度的思考。

關於正義

在整部戲劇中,加繆並沒有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高舉正義的大旗,而是詳盡展現某種自認為高尚正確的信念之下,

“力量相當和道理相當的對峙”

,②也就是關於正義的真理所展開的激烈衝突。不管是卡利亞耶夫的內心掙扎,還是斯切潘的不顧一切,或者是烏瓦諾夫的退縮,都凸顯了人在荒誕世界中的異化和迷茫。

首先,加繆還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的理論立足於個人的生活之中。正義所為何事?為了生活。卡利亞耶夫說

:“同歸於盡!今天相愛的人要想相聚,就必須同死。非正義把人拆散,恥辱、痛苦、對別人造成的危害、罪惡,都使人離異。生活就是一種刑罰,既然生活把人拆散。”

加繆在此指出了生活的荒誕之處,正是因為荒誕充滿了生活,非正義才大行其道,因此堅持正義的必要性也就變得尤為重要。

但是加繆一方面又拒斥了上帝所賜予的正義。他認為基督教式的懺悔和救贖不能作為最終的解答,因此卡利亞耶夫的辯詞中說道:

“死,將是我對充滿血淚的世界的最後抗議……”

人不能做了非正義的行為,光憑著一死以了事,以期待死後上帝的寬恕,這樣是不正義的。正義只在於行為本身。

什麼是正義?這是自古以來就一直被討論的問題。柏拉圖在《理想國》第一卷中借蘇格拉底之口反駁色拉敘馬霍斯的三個說法,

“正義就是給每個人以適如其份的報答”,“正義就是把善給予友人,把惡給予敵人”,“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

,論證城邦的正義即是人的正義。而蘇格拉底卻最終死於城邦法律。邊沁主張正義就是

“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

,而後來的羅爾斯在《正義論》中則認為,正義首先是公平,其次才是合理地滿足適合每個人的利益。

在《正義者》中,事實上加繆對這些回答都提出了疑問:為了一個正義目的,是否可以容忍手段的非正義?為了多數的人犧牲少數人是否正義?在加繆的荒誕——反抗體系中,有限度的反抗即是一種正義,這種正義不是《卡利古拉》那種殺人的邏輯,不是《戒嚴》中宣稱取消一切的納達,不是《誤會》中為了求得自己的解脫而不擇手段的瑪爾塔。

許多自以為正義,如戲劇中斯切潘一般的人大有人在。他們為了實現理想可以不顧一切,但在他們實現理想的過程中就已經失去了本來的目的。正如斯切潘所說:

“如果實現了正義,即使由殺人兇手實現了正義,你是不是伸張正義的又有什麼關係?你和我,都無足掛齒。”

加繆在《戲劇集》(美國版)序言中卻認為面對這種問題時,應當不行動,因為

“行動本身有其侷限性”

,人沒有這種超越

“殺別人而自己不取義”

③的權利。正義者必須為自己所堅持的正義殉道,必須承認自身行為的非正義,哪怕這種非正義是出於正義的思想。因此在故事的最後,卡利亞耶夫拒絕了來自上帝虛偽的救贖,迎來了自己期待的死亡的結局,並且賦予了多拉為正義甘願一死的勇氣。而這也表明加繆對於這種反抗給出了一個悲劇性的回答:死亡。

正義之所以為正義,而不是合理化殺人的邏輯,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就是因為它是清白的,能夠堅持正義的從來不是仇恨,而是愛,能夠超越這個被非正義毒化的世界的,只有溫情。因此,我們不如說,生的光彩,死的清白就是加繆所認為正義的一種概括。

關於革命

“不過,我始終覺得生活是美好的。我喜愛美,喜愛幸福!正因為如此,我才憎恨專制政權。如何向他們解釋呢?革命,毫無疑問!可是,革命是為了生活,是為了給生活增添希望啊,你明白嗎?”

加繆所主張的革命是與生活節節相關的,可是現實所發生的一切卻截然相反,他並非因為沒有像薩特一樣參與前線,因此忘記了那黑暗的現實。正是因為他始終生活在水深火熱的平民中間,他才能看到作為一個“人”,最需要的是什麼。因此,他在那動盪的20世紀中竭力吶喊,成了反對暴力的代言人。

“如果說我站在人類的高度抗議暴力,那就讓死亡給我的事業戴上思想純潔的桂冠吧!”

這是卡利亞耶夫臨刑前最後的高呼,也是加繆真實的寫照,他短暫的一生用生命踐行了自己的思想。在那個年代的歐洲,到處是革命和暴力,

加繆卻始終如同旁觀者一般,為持謹慎的平衡態度、充當獨立的正義之聲,卻為此付出了代價。

儘管他擔負著諾貝爾文學獎的榮光,卻一方面不僅為時勢所不容,還遭遇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稱之為“兩面派”的誤解,就連他曾經的戰友薩特也與他分道揚鑣。在浩浩蕩蕩的時代大潮之下,人類艱難地熬過了世界大戰,即將迎來光明,到處都開滿了革命之花,人類即將集體進步、集體改善,在歐洲的廢墟上建立起新的世界。

但加繆卻看到了這種普羅米修斯式的抱負走向極端時帶來的危險,他成為了責任的孤獨捍衛者,對他來說,責任就是正義。

跟隨加繆系列(七)丨《正義者》:正義就是責任

加繆

如果說存在主義者被其他哲學家們誤解為拋棄了理性,那麼加繆就是這種真真正正的“存在主義者”。

在他的荒誕哲學中,他用責任取代了理性。

他的作品並不立足於邏輯去推導結論,更深刻的是表明了一種責任倫理,它是專為用來反對人們自以為理所當然的真理信念,可以說,責任就是他的方法論。這種“責任”始終在他“荒誕”與“反抗”的兩極中扮演著一個調停者的角色,使人不陷入絕對的虛無,也不超出人之所能的反抗。而這種責任也是一種多元價值觀的體現,因為實際上加繆並不認為有某一種絕對的“值得高尚的”價值。生活是具體的,“正道,就是通往生活、通向太陽之路”,因此,責任也應當具體對待。

在《正義者》的最後,加繆也試圖回答我們:真正的正義絕不是打著正義旗號的呼喊,而是一種責任,是對生命的尊重,對生活的熱愛,對愛的追求。只有堅持了這些,才能在荒誕中不至於迷失方向,活出屬於自己的意義。

參考文獻:

①1905年俄國革命 - 搜狗百科

②③加繆.〈戲劇集〉(美國版)序言[M],加繆全集,李玉民譯。譯林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