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關於 如何評價張哲瀚、龔俊主演的電視劇《山河令》(原名:《天涯客》)? 的回答。

自告別經紀人這個職業後,再也沒有追過熱播劇,因為“追逐”二字有悖我的人生哲學。我總是希望自己能回到一個普通觀眾該有的位置,儘量遮蔽掉作品以外的喧囂。誠然,我得到了更加客觀中立的視角,但也失去了感受激烈情緒的機會:這畢竟是一個崇尚情緒價值的時代。

這次“追”《山河令》,是因為覺得欠了一個名叫張哲瀚的演員一點東西。既然他有作品播了,於是就點開看了幾集。這部劇好像還比較對自己胃口,於是就一路看到了劇終。看完後有很多的感想和思考,於是就順理成章的想借著這個問題來總結總結。

全文約6000字,各位知友自行控制時間。

1、關於編劇

從去年暑假開始,我一直在參與一個電影專案。寫了7版故事大綱以及2版分場大綱。8個月之後,終於可以籤委託創作協議了。就在我滿心歡喜地即將要戳章之時,不料卻筆鋒一轉。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這個世間本就不存在編劇這個職業吧。我們都只是生活的剪輯師,而已。

因此,當我聽說《山河令》的編劇小初是新人編劇時,立刻對她充滿了羨慕之情。羨慕她可以對一個“IP”有主導權,羨慕她的名字出現在了螢幕裡。這是她的第一部作品:現在她有自己的代表作了。

我不瞭解小初這個人,也不瞭解這個專案的來龍去脈,但又覺得我可以透過作品瞭解她:這或許是最好的方式了。

我想,小初不是野路子,應該是高學歷、學院派,是一個感性和理性結合得很好的人。對原著、武俠都充滿著熱愛,這一腔熱情又統一在嚴謹而理性的劇作結構裡。透過一個又一個的事件來向觀眾展示自己完整的審美體系。她非常珍愛劇裡的每一個角色,即使是個小人物,也都注重鋪墊與細節的呼應。起承轉合、節奏是有明顯控制的,大悲之前喜歡用大喜過渡,甚至是悲喜交加。

原著《天涯客》在我看來是個小而美的作品,而改編成電視劇自然需要下一番功夫。劇本肯定不止寫36集,個人覺得42-45集比較合適。當《山河令》最終定格在36集時,小初也在“劇本”的世界裡完成了她的第一次自我表達。表達收到了各種各樣的反饋,相信她的未來充滿光明。

2、關於鏡頭與視聽語言

第31集有一個鏡頭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於是我從《認識電影》這本書裡找到了類似的理論,然後做了一些運用:以前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一來電視劇的確看得少,二來對電視劇的視聽語言是門外漢。只是在看劇的過程中會經常把它和電影類比,會關注攝影(比如鏡頭,角度,光影)、場面排程(比如鏡框,構圖與設計,區域空間)、攝影機的運動、聲音等(剪輯方面到後期太趕了,呈非常明顯的下滑趨勢)。一部電影的三駕馬車一般是導演、美術和攝影,而《山河令》這部劇的服裝部分讓人賞心悅目,值得寫上一筆。

據百科的資料顯示,《山河令》於2020年6月3日開機,9月22日殺青:拍攝週期不到4個月。我都不用去看兩個導演的資料,我猜兩人一定來自香港,之前肯定在TVB幹過。對於這樣的工作模式,他們非常熟悉:在拍攝時處於一種高度自覺的狀態,清楚自己要什麼,清楚怎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畫面。

都說港臺地區的導演很有服務意識,翻譯一下就是不管投資人提什麼樣的要求,有多少預算,他們都能夠完成任務。3000萬可以拍,8000萬也可以拍。預算少,那就同一個場景變著花樣用,總之物盡其用。

在做經紀人期間,我是很警惕自家演員去演古裝劇的。古裝劇一般週期4-5個月,成片40集起。同樣的拍攝週期,一部電影只能剪100-120分鐘。古裝劇特別像流水線作業,對於一些表演底子比較薄的演員,拍完後會起反作用。

又想起春節期間看的《唐宮夜宴》。看完之後忍不住呵呵兩聲。有些電視臺就是拿最多的錢,辦最難看的晚會。對,就是說的央視。因此,《山河令》交出的這份答卷遠遠超出我的預期:整個團隊幾乎做到了最優解。我感受到這群人是擰成一股繩的,沒有敷衍了事。對於觀眾,給了足夠的尊重。那些濾鏡、特效以及有時讓人一言難盡的配音就在此忽略了……

3、關於過審

在看劇期間,經常看到網友們直抒胸臆的表達:這TM也能過審?

我想電視劇和電影應該差不多,都是採用抽查制吧。會不會被抽到表面看是個玄學,但其實還是有跡可循的。那些題材敏感,熱度高,投資大,用了一線演員的專案被抽到的機率肯定會高一些。但不管什麼專案,都不能抱僥倖心理,都是要準備完整劇本候著的。自我閹割從立項開始,能不能過審就是一個緊箍咒,貫穿專案的始終。

我想,審查者在意的不是細節,他們最關心的是最基礎也是最核心的問題:你到底要表達什麼?

一部描寫精神病人的電影在立項時沒有透過,得到的回覆是這個病人最後為什麼沒有好?整部電影就只是他的幻想嗎?你們到底要表達什麼?

《七爺》這部小說講的是居廟堂之高,《天涯客》則描寫處江湖之遠,這些都在士大夫的“射程”範圍之內。這樣的射程範圍也就把儒家與道家,入世與出世有機的結合了起來,這些都在劇版周子舒和溫客行兩人身上有非常明顯的體現。在《山河令》裡,溫客行的每句“古詩”幾乎都有出處,還有一些紅樓夢的典故,這也凸顯了編劇在古典文化方面的造詣。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我們要在2035年建成文化強國,如何文化輸出也是近幾年媒體、大眾熱衷討論的話題。表達的內容決定表達的價值,古裝劇其實是個很好的載體。在這不斷的試探中,《山河令》的解題思路或許又破開了一條新的道路,以供後來者參考借鑑。

4、關於孤獨與救贖

張哲瀚曾在採訪中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在劇組拍戲四個月,這四個月的孤獨,會在這部劇播出的時候與在座的各位產生某種聯結。”這是一句容易俘獲人心的話語,但同時,也直接指向了表演的本質。形態各異的觀眾真情實感的做出了各自的解讀/反饋。在我的人生字典裡,孤獨並不是一個略顯悲涼的詞語。相反,在我看來,它就是人類生活的本質。

在這條看似漫長的人生道路中,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們。有的雪中送炭,有的錦上添花,而有的,只屬於生命中某些特殊的時刻。關於他們的印跡,有的輕描淡寫,有的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我們埋葬某人,也被別人埋葬。沒有人會長久的站在我們身邊,沒有人能由始至終參與我們的生命。如果遇到對的人就一起走,沒有遇到就自己走。因此,當大家在爭論劇中二人是否是雙向救贖時,我並沒有自己的態度。我的小說和劇本里沒有這個詞,因為我覺得所有的救贖都是自我救贖。

我始終強調個體的獨立和主觀能動性。我希望把鑰匙握在自己手裡,這樣才能開門回家。即使深陷沼澤和黑暗,也要心向光明。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持足夠的敏銳,才能抓住生命裡真正的光。當然,強調主觀能動性並不代表外部動力不存在,只是二者的比例因人而異:有人只需10%,有人則需要60%。

不管兩人是不是雙向救贖,第34集的那一場戲還是看得我很傷(看過劇的觀眾自然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場)。我傷的不是周子舒拔掉釘子的行為看起來很“蠢”,毫無意義,甚至像個笑話,而是劍指死亡且無法回頭的欺騙,在瞬間就生生掐滅了那一道照亮整個生命的光,更把五感盡失的身體摔了個稀碎。

不過,再看第二遍時,我有了不同的視角。這樣的一個飯局,正常來講周子舒是不應該坐在最末席的。那為什麼要這麼安排呢?原因只有一個,便於拍攝。

在這場戲裡,溫客行每次喝酒時都需要用餘光瞟到周子舒,而在座的每一個演員都有臺詞,那麼這樣的座次安排就顯得合理了。溫客行可以正面入鏡,攝影機不動就可以取全景。與此同時,觀眾看到的是溫客行在瞟周子舒。而如果讓周子舒坐在溫客行身旁取雙人中景的話,用正反打顯然不合適,那麼兩人都只能是側面。這時,觀眾看到的是攝影機在看周子舒而不是溫客行在看對方。好了,編不下去了……

5、關於演員與表演

只看了張哲瀚和龔俊的一兩個訪談,但也形成了我的基本觀感。

喜歡打籃球的男孩子性格一般都比較外向、熱情。而在不能打籃球之後,張哲瀚選擇了高爾夫:這兩個運動像是光譜的兩極。我想,張哲瀚應該是可以很鬧騰,也可以很安靜的人。他的採訪甚至帶著些許慵懶。想必張哲瀚的內心是異常強大的,因為不能打籃球這件事情只能“自我救贖”。這些人生經歷都有助於他塑造、進入周子舒這個角色。

不知為何,龔俊給我一種很快樂、開心的感覺。他可能是個慢熱型,初時有點靦腆,但又待人真誠。我想,他應該成長於一個幸福的家庭。那麼,溫客行這個角色的底色離他的生活是不是有些遙遠?他又如何理解、進入角色?

我之前在另一個回答裡說過,如果我是經紀人,第一次看完劇本,是希望自家演員演溫客行的。這個角色大開大合又異常有趣,演起來肯定過癮,周子舒則藏得很深。如果感覺沒有找對或者表演基調沒有定好,都是無法打動觀眾的。

張哲瀚和龔俊兩人戲齡不同,我對他們的要求也自然不一樣。雖然在表演領域,從來都不是戲齡越長的演員越會演戲,但是放到《山河令》裡,我還是感覺張哲瀚在表演體系建構的完整性方面是好過龔俊的。張哲瀚內心的驅動力更加飽滿,就是說他會穩定一些,在可能的情況下會去摳細節。相較於張哲瀚,龔俊撐起了“大開大合”,但也非常“依賴”對手。在很多時候,他“及時反饋”的點抓得很好。這說明他很專注,有關注到對手給的情緒,不是念完臺詞就算了。而在複雜、極致情緒的演繹、掌控方面,還需要用一部又一部的作品去磨練。

我常說,一個演員紅了之後,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你可能發現自己開啟了另外一扇大門,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再看看自己,已經戴上了緊箍咒,穿上了紅舞鞋。從此,你需要穿戴著它們,翩翩起舞。表演世界的釋放自我、淋漓盡致與真實世界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形成奇妙的張力,說不定,這樣的畫面將要“貫穿”作為演員的一生。而作為演員,最終還是得用作品說話。張哲瀚和龔俊兩人有不同的戲路,不同的團隊,職業生涯的展開也不盡相同。之後,兩人會拍不同的作品,也會有不同的發展。惟願二人,心想事成,美夢成真。

6、關於武俠與江湖

班裡的男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線裝版的《射鵰英雄傳》。我借了過來,每天晚上就站在宿舍外的走廊上看。路燈很昏暗,我卻看得很起勁。眼睛差不多看瞎了,也因此換來一個精彩萬分的武俠世界。

走了1個小時的路,終於到了書店,買到了古龍的書。“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多年後才知道,原來有很多人和我一樣,喜歡那個武俠的世界;原來如果自己喜歡的話,其實是可以動筆寫的。現在被網友們稱為大大的一群人,都是從那個時代堅持下來的人。我忽然覺得他們就像是平行世界的那個自己,去做了我本可以做的事情,去走了我沒有機會踏上的路。

我想,看他們的創作,也是一種欣慰和補償。內心的曲徑深幽,對美好情感的嚮往,都可以化在文字裡。那些俠之大者,家國情懷,也在一篇又一篇的作品裡得到進一步的鞏固和深化。

每次只要翻拍名著,就會在網上引起一番大討論。70後心中的經典,80後當然可以不認可。同理,80後心中的經典,90後也有不認可的權利。不要把經典當做神一樣供起來膜拜。每代人都有自己趨同的價值取向,自然也有權利去選擇自己心中的經典。如果名著只以小說的載體出現而沒有其他的表現形式,那麼它不會擁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在它不斷被翻拍的同時,每代人也都在賦予它新的內涵。這樣,它可以一直存在,繼續讓每代人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些年,大家已經不討論“武俠沒落”了,似乎它已經沒落得太久,沒人在意了。不過,當我看到b站一個山河令的剪輯影片有幾百萬次的播放,有近萬條的評論,有滿屏的彈幕時,仍然禁不住心潮澎湃。對,這就是王若麟老師口中那個“武俠的世界”。你看,衣服雖然換了,但其實精神核心沒有變。有的東西寫進我們的基因,華夏文明也正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傳承。

3月26日,山河令劇組全員告別。告別方式非常浪漫,但是在看完全部字幕之後,我並沒有看到經紀人的名字。於是,我找到了選角團隊——巨東三人行——某個演員副導的微信。演員副導是我在做經紀人期間和我打交道最多的群體。截圖一張,以作紀念。

關於山河令

最後,用原著《天涯客》番外三的最後幾段話來結束全篇。

那些身在局中各自悲哀的人,比如他,比如容夫人,比如溫客行,比如周子舒,比如趙敬,甚至顧湘曹蔚寧,他們都企圖“跳出去”。

葉白衣想要跳出那天人合一的詛咒;容夫人想要跳出那冰天雪地的長明山;溫客行想要跳出鬼蜮,重回人間;周子舒想要跳出天窗,自由自在;趙敬想要跳出整個江湖的規則,居高臨下,手握乾坤;顧湘和曹蔚寧想要跳出世間根深蒂固的偏見,遺世獨立地在一起。

他們傾軋、爭奪、機關算盡、捨生忘死。

就像是一道深淵,有的人跳過去,便出去了,有的人沒過去,便摔死了。

而那道深淵,有一個名字,叫做——江湖。

感謝《山河令》的全體工作人員。我會珍藏同行這一路的美好,珍藏仍在泛起的漣漪,也用這樣的文字和你們告別。

“一雙含情目,珠光映江湖”。

以上。

感謝各位的閱讀和留言。每條評論都很真誠,看完後想再補充四點內容:

7、關於第34集

前文提到編劇小初在寫作劇本時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完整的審美體系,這些都需要予以尊重。就個人而言,我非常不喜歡這樣的劇情設定,在此不再贅述。

溫客行睡著了,周子舒坐在床邊默默流淚。我穿過螢幕,去到了他的身邊。

“子舒,不要哭了。你說你要什麼,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給你拿來。”

“我要時間。我要時間。我,沒有時間了。”

他輕輕的一句話,就把我的五臟六腑給震碎了。

“其實,也沒關係,我已經要得夠多了……”

8、關於周子舒

周子舒是一個容易讓人銘記的角色,用一句非常樸素的話來形容就是他是一個既溫柔又強大的人。

一個人如果過於溫柔,會很容易傷害別人;一個人過於強大,又容易關閉心門,生人勿近。周子舒把兩者結合得恰到好處。但是,我們並不願意成為他,因為要成為這樣的人太苦,太難。深究一層,其實,是我們沒有能力成為他。

9、關於第12集

這一集的中段部分是周子舒和溫客行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在曬太陽。攝影機俯角拍攝(和第31集的仰角拍攝形成互文關係)。攝影機慢慢移動,當兩人處在畫面右下角時定格。兩人淹沒在人群裡:這是太陽的視角,它已然穿透了生活的本質。

周子舒和溫客行兩人心心念的不是所謂的逍遙自在,而是成為普通人。

對,成為普通人。這個答案看起來平淡無奇以至於無趣得很。很多時候,我們都不喜歡普通這個詞,有時甚至很討厭、憎恨它:普通意味著平庸,意味著不夠特別,意味著沒有人會記得你,好似你從來不存在。

天窗首領、鬼谷谷主,這樣的詞語聽起來充滿著誘惑。不過,周子舒和溫客行卻是拼了命也要成為普通人的。像普通人一樣活著,足矣。

或許有一天,當我們對生活失去熱情,當我們厭倦了每天都要重複面對著的一切時,我們會想起在2021年的那個春天,自己看了一部叫《山河令》的網劇。想起那些情節虛構,細節真實的畫面,也靜下心來追問生活的意義。

10、關於大結局

我會寫一個這樣的結局:周子舒死了,他死在了陽光裡。死時溫客行在他的身邊喝酒,四季山莊的一群弟子正在他的面前練功。

這個結局很殘酷,因為周子舒死了,我們是多麼希望他能活著啊;這個結局又很完美。在傳統文化裡,知己是人與人之間情感關係的最高境界。而男性一直被要求有格局,有擔當。不管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不管是入世還是出世,周子舒都不留遺憾。即使五感盡失,那又如何?

溫客行正在畫畫。

畫中有在各個季節盛開的鮮花。

溫客行若有所思地看著畫中間的那處空白。

待到山花爛漫時,他在叢中笑。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