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和微博的私信箱裡塞滿了年輕人發來的求助信。精力有餘時,稍微回覆一二,但是求助信太多了,童鞋們高估了我的時間,更高估了我的能力。但是,這些問題也都在我心裡掛著,我在想,什麼樣的方式能夠讓大家更便利地自助呢?

我看到了兩個很好的知乎提問:

第一個提問

:童年家庭原因導致的心智不成熟,該如何改變? - 心理

題主自述:

具體表現:

童年缺愛,長大後極度不自信,在意外界的看法和評價,從外界求愛、求認可;

童年生活影響到我,自立,漸漸地演變為苛刻,強勢;

從小很乖,學習拿優異成績,只為取悅父母,很少有自己判斷,缺少理性分析的能力,不擅長為自己的事情做理智的決定;

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一方面因為不自信,認為自己的看法無足輕重;另一方面很少獨立思考,很多時候按照父母或者上級領導的想法走;

因為不自信,所以表面偽裝的很自信,認識我的朋友都會評價我很自信;

因為不自信,所以為人挑剔,看人先看到缺點,同時挑剔也體現在詰難自己,自己犯過的錯誤耿耿於懷;跟自己處理不好關係

因為不自信,別人給自己提出缺點,心裡會抑制不住的很受傷,抑制不住的將不被認可掛鉤

因為不會愛人,不會處理關係,所以少有深交的朋友,獨自漂在北京,時常有戰勝不過的孤獨;

因為情緒無常,事事經心,身體性也會出現不適

自己上面的行為,知道很愚蠢,可是不知道如何改變

第二個提問

:如何劃分自戀和自信? - 心理學

在這兩個提問下我看到了多個真誠且給出了心智成長路徑的好回答。其中給我啟發尤其大的是這兩個回答:

童年家庭原因導致的心智不成熟,該如何改變? - 東坡夜奔的回答

問題的本質是

,童年的你(我們),沒有得到過

愛與寬容

(有營養的主糧),轉而尋求

認可(

沒什麼營養但好歹能讓自己餓不死的零食),問題是這種零食

他媽的是有癮的!

這也不怪你(我們),父母也好,環境也罷,都是

匱乏

的,

他們自己就沒有得到過

,只能提供這樣的東西了。

愛與寬容能夠滋養獨立、成熟的自我

,認可卻不能,

它只會讓你成癮,需求量越來越大!

你沒有建立穩固的自我,慢慢長大,越來越渴求認可,外部的認可。

我在這篇專欄裡講到的幾個例子,都符合上述答主的分析。求點贊心理、求認同心理、不由自主想取悅他人的心理,的確會讓人上癮,變得越來越離不開外界的肯定,一旦外界開始否定,玻璃心就更脆弱了。因而,答主堅定地指出:這是沒有營養的,無法滋養獨立、成熟的自我。

答主不僅指出了問題的實質,也給出了他親身體驗過的心智成長路徑。

另一個好回答是:如何劃分自戀和自信? - 李靖的回答

在這篇回答裡,答主列出的數條,都是在幫心智不成熟的自戀者進行自測,測出自己的自戀程度後,才好對症下藥。

自戀的人,心常是封閉的。遇到一個人,你從他對待批評的態度上就能判斷他是否處於自戀階段,比如他是為自己的錯誤感到內疚,真心想改進,還是覺得“好沒面子”,感到受傷害。又比如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問候,自戀者卻會激動地認為:

你的一抹笑容能去心中憂慮

當天快樂一生都記起

自戀者的情緒就像不成熟的小孩子一樣陰晴不定,起伏較大。“六月天,小孩的臉,也是自戀者的臉”。

然而,無數人都是從自戀-自卑的反覆起伏中,學著慢慢走向了自信。

我在這個回答裡提到了徐宥的故事。徐宥在故事裡坦然描述分析了自己大學階段個性不成熟時的表現:

大一~大二上:

極端自負,極度自卑

專業選擇的失意讓我暫時迷失了自己

我的高考成績很不錯,高中時還拿了一個數學聯賽一等獎,所以,我是帶著對自己數學知識(為了準備數學競賽,我看了很多閒書,有很多就是大學數學系的教材)和學習方法的自信滿滿,和對南大數學系這個相對不好的選擇的遺憾和自卑(當時的高考分數可以填報更加好的學校或更加喜歡的專業)來到大學的。當時我的心理狀態可以用八個字概括:

極端自負,極度自卑

。這種心態,一直籠罩了我上大學的頭兩年,而且總是以一個季度為週期,在兩極之間交替變化。我在學期開始往往很自負,到期中考試左右很自卑,然後再自負,再自卑,不斷反覆。

在我看來,極端自負這個心態,其實不是因為自信,而是因為極度自卑生出的應激反應——

為了掩蓋自卑,只好用自負來掩飾

。為什麼我極度自卑呢,大體有兩個方面的因素:一個是我的成績排名在高中都是很靠前的,但是到了大學就20名開外了,儘管我覺得自己的數學水平很不錯,考試卻總是不怎麼樣,覺得考試考不出真水平;另一個是覺得自己沒有在一個自己滿意的系——我喜歡能動手的工科,當時我覺得比起計算機系和電子系這樣的“牛”系,數學系並不“牛”,可即使在不“牛”的系,我都不能做到前十,更別說看上去更加“牛”的計算機繫了。為了掩飾自卑,就自然生出了極端自負。那時候,我上課根本不聽講,理由是“書上的東西太簡單了”。為了證明自己智商還可以,我總是坐在最後一排,顯示自己並不熱衷於老師講課。這樣持續了兩年,以至於到最後,我連班上每次都坐在前面的幾個同學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樣的心態明明是錯的,我卻缺少一個很好的動因來改變它。

當時看了徐宥的故事我就笑了,這和我大學階段多麼相似。我也是為了證明自己不用聽課也能考好,然後坐在最後一排:

幼稚的行為原來都是相似的

2009年,我寫過這樣一篇小文:我們的內心都有傷痕 那時候,我正如痴如醉閱讀著少有人走的路 開啟了進一步走向心智成熟的艱辛之路,一直走到今天,也一直寫到今天,得到了好些朋友的真誠呼應,知道自己並不孤獨,我們都不孤獨。我把這篇小文貼在這裡。

我們的內心都有傷痕

終於能集中精神來寫寫埋在心中已久的這個主題了。

我所從事的工作,常常會接觸較多人,性格各異。帶團隊,要招聘人,也有機會觀察不少人。

多年下來,發現:內心傷痕累累者,不在少數。這是時代造成的。

封閉的、壓抑人的創造力,因而也壓抑人成長的願望、壓制人內心的愛的年代,距離我們並不遙遠,現在好了很多,但傷痕的平復所需要的時間遠比我們以為的要長。

我的媽媽,在我三個月大的時候,把我拋給奶奶,在火車站一步三回頭、掉著眼淚,回到東北她就職的大學,參加所謂的革命大批判活動。這一去,就是兩年。兩年後,才把我接到長春。

我8歲那年,已經在東北農村五七幹校“戰鬥”了4年的父母,因為看到了知青下放農村後的受苦現狀,尤其是女知青下放有可能遭到的可怕境遇,下決心把我再次送回武漢,過繼給沒有子女的伯父,和伯父奶奶一起生活,成為獨生子女,而獨生子女是可以留城,不用下放的。父母帶著兩個弟弟繼續生活在東北,我回到武漢上小學。

8歲的我,已經開始明白一些事情。家裡常常有其他親戚來,他們喜歡逗我玩,說“你媽媽不要你了,所以把你送回武漢來。”在他們,這是一句開玩笑的話,可是對一個8歲就不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生活的孩子來說,這句話是錐心的,我常常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半天,因為我以為真的是我爸爸媽媽不要我了,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我送回武漢,因為他們從來也不會和我講這些原因。我真正知道這些原因,已經是大學畢業之後,而在此之前,因為對這一點耿耿於懷,我和父母經常鬧彆扭——父母在我上初中那一年已經回到武漢工作,他們發現我和他們不親,且經常有很大的情緒,他們對此不理解。

每當我在成長的過程中遇到不順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句話“你媽媽不要你了”,那種想象中被拋棄的感覺讓我常常很自憐,並對父母生出不少怨恨。父母對我所有正當的批評教育,我都抵制,因為我覺得他們是不愛我,看我不順眼,才總是對我說三道四的。

和父母的隔閡持續了20多年,直到我做了母親。父母非常疼愛我的孩子,這種疼愛有時也會讓我淚流滿面,因為我想到了他們當初必定也是這樣疼愛我的。我內心的傷口漸漸痊癒了。

這中間,其實有很多故事,因為那伴隨著我很多的淚水。幸好有那麼多淚水,它們能幫我釋放內心的壓抑,幸好我的父母都是很理性的人,他們也能在我一次次的抱怨中反思自己,調整自己,總的來說,我是幸運的。這裡面,我的伯父和父親起的作用,在我成長階段,是特別大的。因為他們都更願意和我講道理,比喜歡批評我的母親要耐心的多。正是因為他們對我大量的鼓勵,使我最終成長為一個個性中正面因素多於負面因素的人。

而更幸運的是,我的母親晚年和我成為很好的朋友,我們幾乎可以無話不談。母親學會了尊重我,學會了傾聽我的心聲,這也源於我堅持和她不懈的溝通,因為我那時已經意識到了溝通的力量,母親未必能聽我當面長篇大論的敘述,我也未必能在她面前一直保持平靜的情緒,但我選擇了寫郵件,一封封寫很長的郵件,把內心的苦痛,內心的不甘,內心的追求都一一告訴她,把對她的不滿也都告訴她。晚年開始堅持學鋼琴的母親,得了藝術的薰陶,個性比年輕的時候要平和很多,她晚年所表現出來的理性和寬容,讓我看到了自己日後的希望——老年的我應該也能做到母親這樣,只要堅持學習,堅持保有一顆開放的心。

父母現在都很願意回覆我的郵件,並已經習慣用郵件和我溝通,談孩子的教育,談他們年輕時候的故事,談對我們的關心,談他們自己的趣事。不過,我也還是很注意多和他們當面聊天,給他們打電話,並經常求助於他們,也力所能及地幫父母做一點事情。

伯父80歲這年,寫了一本家史,這也讓我更多地瞭解到我們這個家庭,曾經經歷過多少災難,多少苦痛,為什麼大家會有那樣的個性,那樣的心理。伯父把我從小學養育到讀大學,花費了很多心血,我對文學的愛好,對音樂戲曲的愛好,皆源自他。

和父母聊多了,就知道,父親和伯父年輕時對孩子更耐心,是因為他們的父母對他們很耐心,也很看重。而我母親生長在重男輕女的廣西,她的父親,我的外公,對她常常是粗暴的,或者說,這個外公對待家裡的女兒都是比較粗暴的,他眼裡只有兒子才是重要的。內心受到過粗暴對待的母親,在她成年後,也不知不覺對自己的女兒也粗暴。內心受過傷害的人,往往不知不覺沿襲了那種傷害人的思維和方式。

傅雷的母親就是一個個性粗暴的女子,經常痛打傅雷。傅雷做父親後,對傅聰也非常粗暴,經常不由分說就是一頓痛打,或者聲色俱厲地批評他。對此,傅雷多有懺悔,在《傅雷家書》中都有體現。而我相信,傅雷的母親的粗暴,也一定和她自身的成長經歷有關。那個年代,是相信“棍棒出孝子”的。到了後來,有形的“棍棒”沒了,無形的“棍棒”卻大量存在,體現為苛嚴而少溫情的話語,因為自身願望沒有得到滿足而強求下一代成全自己沒實現的夢想。我們這個古老民族,在走出幾千年的封閉的路上,必定要經受很多心理上的折磨,一代一代走向真正的平等開放,這條漫長的路上,必定淚痕無數,血跡斑斑。

總的來說,我還是感到儘管我曾經有過很多的淚水,但我依然是幸運的。我的父親和伯父從小就讓我知道:做女孩,一點都不比做男孩差。伯父曾經當過中學的班主任,他能為了給我做一副用來玩耍跳躍的橡皮筋,在燈下,把從班上收繳來的男生們的彈弓槍上的牛皮筋一塊塊拆下來,用針線給我縫連起來,成為一副可以在小朋友面前炫耀的好玩具。那時我雖然才9歲10歲的樣子,但這一幕我永遠都不會忘,它是我內心永恆的溫暖。不管伯父如何批評我,我都能接受,是因為他給我的愛足夠多,我對他有感情上的信任。

讀大學時,父親喜歡給我寫信,他還會在信中批評自己為了愛面子而不顧我的感受,這讓我深感溫暖。他也會把自己工作上的一些感受寫在信裡告訴我,這種平等的態度,讓我在備受挫折的大學階段得到了很多內心的鼓勵,我能最終不放棄讀大學,終於能畢業,都是因為有父親的耐心啟發。在情緒最崩潰的那個暑假,父親每天帶著我去教室複習功課,親自為我補習四門已經放棄不考的功課,讓我終於平穩度過了那個心理上的坎兒。

大學階段,我的老師們,我的同學對我的厚愛——對一個因不愛自己的專業而成天頹廢著的女生的不放棄,讓我在成熟後懂得了這份愛的珍貴。那個暑假,我放棄了四門專業課的考試直接回家,打定主意退學,重新參加高考。我的好友留在學校給我找老師,找系主任,我的班主任和系主任冒著酷暑去省教委為我爭取補考資格,天知道他們是怎麼爭取來的,因為在我的母校川大,四門課補考,篤定退學的。可他們就硬是為我爭取到了補考的資格。我的好友,硬是在學校裡等著我回來補考,在學校裡照顧了我一週後才回自己的老家。

至今,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老師們對我如此厚愛,我想不出什麼理由,只能說,是他們對學生那種高度負責的態度決定了他們的行為。如今,這樣的老師還多嗎?我也想不出我這樣一個當時看不到任何前途的同學,何以值得我的好友這般對待。而我對她,始終都是虧欠著的,這輩子都沒法還。

所有這些讓我日後一回想就倍感溫暖的愛,終於在我走向成熟的那一天,開始顯示出它的力量。這種力量的顯示,體現在我不那麼容易放棄對別人的希望,即便遭到拒絕,即便受到傷害,我也依然相信愛的力量是最強大的。

但,知道了不放棄對別人的希望,不等於就懂得保護別人內心的希望。過於著急地想讓人明白成長的道理,不善於有智慧有技巧地等待契機,依然是我的大問題,對他人的傷害多來自於此。心智成熟之路長矣!

於是,在某些時候,我選擇了遠離一些朋友,因為我的那種急切,必定會傷害他們,也傷害自己。我深知自己智慧的侷限。我知道,我的那些付出,歸根結底可能是對的,但時機不對。我和他們,都需要靜靜地等待,等待有一天,瓜熟蒂落。如我和我父母的和解,就經歷了這麼長的時間。我相信,我們每個人,只要肯積極地行動,同時肯耐心地等待,終於有和這個世界和解的一天。因為我們必定會了解到這個事實:所有帶給我們傷痛的親人和朋友,他們往往自己也有過同樣的傷痛,他們雖然是“長輩”,是“大人”,但他們的心智未必和年齡匹配,這裡面,有他們個人的原因,更有時代的原因。

意識到父母也需要成長,上司也需要成長,這就讓我平靜了很多。以往的教育容易給人一種心理定勢,以為某人比自己年長,比自己地位高,對方就一定比自己成熟,這種觀點可以休矣。現實中,我們看到的反例還少嗎?

有些時候,因為機緣巧合,因為心靈的成熟度匹配,我的某句話,正好說中了某位朋友的心,正是他當時需要的鼓勵或者鞭策,所以我們就心靈契合,成為至交,所謂緣分,大抵如此。緣分到了,欣然領受;緣分未到,默默等待。

===小文結束。

寫作是一種治癒,是一種自我救贖。若你所寫幫了他人,只是因為首先救了自己。感謝所有鼓勵我堅持寫點什麼的朋友和親人。

幸運者,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恐懼,相視之後,恐懼有些訕訕的。不幸者,使勁奔跑,想甩掉恐懼,恐懼偏不放過他,如影隨形。

願理性之光普照,願你我擁有更多的知識,有能力選擇,做一個幸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