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朱還是小朱時，考入某市紀委工作。當時沒有職務，主要跟著辦公室副主任服務。辦公室副主任主要服務副書記，所以小朱間接服務於副書記。副書記幹啥，副主任就忙著幹啥，小朱就跟著幹啥。

某年，隨副書記下縣檢查工作。

當時的風氣是，上級領導來了，當地相關領導驅車接到本地的高速路口，以表對該項工作的重視、對下巡領導的尊重。賓客在高速路口簡單寒暄，副書記坐進縣紀委書記的車子，小朱還坐原來的車，但車裡坐進來當地紀委一個什麼室的主任。

車隊緩緩駛入縣城。為了展現當地建設成就，車隊有意繞行了當地新建的迎賓大道。當時夜幕四合，華燈初上。三四十米遠一盞路燈，豪華派頭，跟迎賓大道兩側低矮散亂的建築、街面上的冷冷清清形成鮮明對比。小朱來時跟領導一輛車，大氣不敢出，一路上只跟著領導笑過幾陣兒，啥話沒說。這會兒領導坐進了別的車，小朱如釋重負，說話慾望強烈，看看窗外，隨口說了句：“咱縣這迎賓大道，路燈也有些太密了吧。”

陪同的科長笑笑，沒有接話。

當地走完所有接待、彙報禮儀、程式，小朱回到酒店已是將近十一點。剛坐定，準備抽根菸，忽然門鈴輕響，有人來訪。

訪客四十多歲，滿臉堆笑，說是市裡建設公司的專案部經理，又說了和紀檢系統以及小朱幾位同學朋友的關係，而後匆匆告辭。

客人走後，小朱發現房間內有隻黑色塑膠袋，打開發現內有中華煙四條，市內百貨樓購物卡一張。

小朱一激靈，剛參加工作不知如何處理。當時沒什麼錢，既想要這些東西，又怕出事。明天交給領導，又怕說不清楚。

輾轉反側到天明，昨天那位科長敲門喊小朱下樓早餐。進了房間，隨口說，吳經理說跟你的同學是同學，生意人嘛，愛交朋友，昨天非要來看你，見到了吧？

小朱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船在哪兒掉頭，決定笑納禮品，並分給了科長兩條中華煙，讓他拿回去抽著玩。科長笑笑，說，行行。

下一站到了另一個縣，當地從高速路口接上一行人，帶著先參觀溼地生態保護區。

保護區有山有水，有林有鳥，小朱頓覺心曠神怡，又想說話。看看周圍，發現林間掩映著一棟棟紅頂小樓，小朱說了句，“能在這買起別墅的，得多幸福啊。”

當地陪同的兩位科長互相看看，沒有說話。說罷，小朱忽然意識到些什麼，有後悔，亦有期待。

當晚在酒店，果然有兩位客人來房間找小朱，東拉西扯半天，中心意思是自己公司建的不是別墅，而是生態養老中心，所用土地已經完成生態補償，出讓手續合法完備，說，“歡迎領導來我們公司指導工作。市裡的大雅花園、東方小區，都是我們開發的專案，您本人或者親友有需要，可以優惠”，云云。

應付走訪客，小朱在房間也發現了一隻黑色塑膠袋，內有四條中華煙、一張市裡百貨樓的購物卡。

檢查完工作，回到市裡，小朱讓女朋友去查了購物卡，每張面值兩千元。這兩張卡，小朱給了女友一張。接下來就是中秋節，另一張送給了主任，送給副主任的則是兩條中華煙。

因為關係不錯，小朱對我說，這算是“領導一半我一半”。因為喝了些酒，小朱說，我剛上班時，我爹，還有導師教導我，不約而同地說到了“言多必失”，我看啊，現實是“言多必得”，我算什麼呀，領導多說一句話那才叫分量呢，甚至地動山搖，瓢潑大雨下三天。

多少年過去了，小朱成了老朱，頭上帶著朱主任的帽子。為人處世更派頭更城府，不瘟不火，不怒自威，心有靜氣，嘴上沉默少語。見了我，當然不會再追憶這些往事，不會輕坦自己的得失。有事找他，他常沉吟半晌，或者說“看機會吧，有機會我可以幫著協調”，或者說“這事難啊，我不好說話！”

領導越大，話越金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