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卡蘭波高原的夜晚與白天的溼熱截然不同,驟降的氣溫在風的唆使下變成了毒蛇,冰冷刺骨。成片的牧草以詭異的形態扭曲著,黑暗中如同深海怪物的觸手。殘月下,依稀可辨一頭巨大的野獸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只有它鼻尖上因呼吸而產生的稀薄水氣證明這不是一具屍體。與不遠處正在帳篷裡飲酒狂歡的獵人們彷彿不是一個世界,

它也只是一具心臟還在跳動的屍體罷了。

狼王羅伯。

它曾經被這樣稱呼,是這片高原的國王。成片的牛群和羊群在它看來就是移動的鮮肉和血,

屠殺有時甚至不是為了果腹,只是一種消遣。

牧人們不計其數的財產都喪命於狼王和它的狼群,被作為玩具的兩百多隻綿羊和兩千多頭肥牛,都是它們獵殺遊戲的犧牲品。

羅伯見識過無數個獵人和牧民佈下的陷阱、毒餌、捕獸夾,其中不乏極具迷惑性的。經過牛的腎臟和肉塊滷過的鐵夾,被人乾淨地除去了鐵鏽,恐怕埋放時也是戴著生皮手套做的。但這在狼王面前如同兒戲,無論再怎麼掩飾,風,陷阱周圍的草甚至露珠都會告訴它這是人類徒勞的努力。

它本可以就這樣在這片草原稱王一生。

直到它遇見了布蘭佳,它為之傾倒的,一匹宛若月光無暇的白色母狼。

在布蘭佳面前,羅伯收斂起自己不可一世的霸氣,和伴侶一起賓士在夜晚的卡蘭波高原。它們曾一起遊過湍急的河流,穿過佈滿石子的淺灘,在月光下嬉戲打鬧,深情舔舐彼此。

正如這個月夜。

野獸的脖子上緊緊綁著兩條鐵鏈,拴著它的木樁被結實得釘在地上,讓人聯想到插入吸血鬼心臟的木釘。

它沒有掙扎,從白天被布蘭佳屍體附近的捕獸夾困住走投無路時吼了一聲後,連吼叫都不曾發出了。

曾經的狼王蹲坐起來,望向殘月,任憑風摩挲著它已經沾滿灰塵和鮮血的皮毛。

羅伯自己走進了獵人們用它妻子殘肢做成的陷阱。

它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知道在昨夜,恐怕它的布蘭佳就已經被獵人們殘忍地殺害了。但它也知道,只要跟著這夥獵人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妻子,

哪怕已經變成了僵硬冰冷的屍體。

大狼輕輕閉上了眼睛,抽動著鼻子,它知道自己的伴侶就在身後的木頭房子裡,雖然伴隨著屍體腐爛的味道,但毫無疑問是布蘭佳,那早已刻入自己靈魂的氣味。

人類。

鬃毛颯地豎起,又落下,

野獸猛然睜開眼睛,盯著那輪月亮。

它很清楚這是自己的最後一夜,不用說那些獵人們,它也不會允許自己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之所以還在苟延殘喘,是為了弔唁已經逝去的妻子。

胸膛裡充斥著死的念頭,還有,復仇的怒火。

人類。

殘月在狼的眼中變得猩紅,風似乎也在附和著它無聲的憤怒,但終究,歸於平靜了。

曾經不可一世的狼王,在這最後一夜,在赴死的哀願和復仇的怒火中,

靜靜留下了自己的軀殼。

死於最黑暗的黎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