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書又名《沒有什麼是七夕搞個大新聞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搞幾次》。

七月初七, 銀漢迢迢暗度。自古乞巧佳節,背後其實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哀思。這本就不是個東風夜放花千樹、寶馬雕車香滿路的快樂日,而是個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的傷心時。

文以七夕、《相見歡》扣題,寫盡了悠悠生死別經年的天人永隔,寫盡了一江春水向東流的萬般無奈,寫盡了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短暫歡愉,寫盡了多情自古傷離別的長久分離。

從這文起,這個節日於我,再不僅僅是“中國情人節”,那些生死聚散,那些鐵馬金戈,即使掩卷,也永遠沉澱在心中。

我個人角度看,肥田偏愛寫受,好多文裡受都光彩奪目,攻則相形失色。作為攻本命,這篇文相較過往,我認為是罕見的cp有爭議的文,文開篇甚至讓人分不清誰才是正牌攻,每一個肩寬腿長腹壘分明的疑似攻出來我都在站cp。

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在這破碎山河的壯闊背景下,兒女情長之上,還有凌駕於愛情之上的、遊走在親情友情之間的、是守護是宿命的更特別的東西,是斷不開的羈絆。

在我的感知裡,李漸鴻、郎俊俠、武獨三個人物是全篇主線,且並不是三個獨立的個體,而是三稜鏡一般共同投射在段嶺的世界裡。

·李漸鴻

平生太湖上,短棹幾經過。如今重到何事?愁比水雲多。擬把匣中長劍,換取扁舟一葉,歸去老漁蓑。銀艾非吾事,丘壑已蹉跎。

膾新鱸,斟美酒,起悲歌。太平生長,豈謂今日識兵戈?欲瀉三江雪浪,淨洗胡塵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漢,雙淚墮清波。

——《水調歌頭》

李漸鴻,一個大寫的完美如神袛的男人,既可千軍萬馬取敵首級,又可摘星攬月哄兒開心。他一面是溫柔多情的父親,一面是冷漠無情的帝王。

他死在37章,是我最開始完全沒料到的。看到後來才漸漸明白,他必須死。這就是一部《獅子王》,木法沙溫柔、威嚴,符合所有人對國王、對父親的期待,卻必須死在故事的開端。他不死,就永遠不會有找回宿命和責任的辛巴。浩瀚群星中欣慰嘆息的木法沙,和倒懸銀河下溫柔注視的李漸鴻慢慢重合、漸漸遠去。

若要為他擇一首人物詩,愚見是這首《水調歌頭》。欲瀉三江雪浪,淨洗胡塵千里,不用挽天河!回首望霄漢,雙淚墮清波。上京之役中,萬點水窪倒映千練銀河,千練銀河盡瀉入一人眼眸。

“李漸鴻想喊他,卻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微弱的喘息。片刻後,他倒映著那繁華星辰的瞳孔一點一點的散開。”

“段嶺抬起頭,看著銀河,眼裡滿是淚水。”

讀到這我第一次難以控制的流下淚來。干戈滿目的上京城,在這一剎那所有殺伐之氣無影無蹤,銀河如潮水一般覆蓋而來,徒留南人面北而望的悲傷。這一夜,他們的皇帝在異國他鄉駕崩。

李漸鴻的死亡,扭轉故事乾坤,他身上的無情與多情便分裂成兩個人,郎俊俠和武獨。

·郎俊俠

愁痕滿地無人省,露溼琅玕影。閒階小立倍荒涼。還剩舊時月色在瀟湘。

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呵手為伊書。

——《虞美人》

郎俊俠初現,一路風塵僕僕帶段嶺至上京,無微不至卻緘默不言,使段嶺第一次感受類似於父愛一般的東西。這種如兄如父的感情在李漸鴻出現後隨即逝去,郎俊俠顯露出若即若離、似是而非的薄情,使段嶺對他逐漸轉化成愛不能、恨不能的複雜感情。

我太喜歡郎俊俠這個複雜之至的角色了,肥田對他每一個細微的描寫,是輕輕的笑還是深深的注視,我都能腦補出一萬字他如何怨憎會如何愛別離如何求不得的心理活動然後心如刀割。這簡直十分有違我“對官配絕對尊重並默默萌著副cp”的做人原則。

大抵緣自我認為我和郎君有某一部分是相似的,即那份薄情,並不是真的空白的無,而是壓抑的多與深。越是多情則越是壓抑,越是壓抑則越是深沉。

其實用多情來形容郎俊俠也不夠準確。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就我個人感受而言,所謂“多情”並不是情感濃烈而強盛,情感熾烈反而應該是“專情”。不妨這樣講,一個人的情感是有限的,一旦多情,即把情感無限分散出去,各留薄薄一份,仿若郎心似鐵、不動聲色。看似走馬觀花、漫不經心,心底最深處卻會藏著一份無人能觸及,連自己都怯於剖開的感情。

於郎俊俠,這份感情即源於由他親手給予另一種人生的段嶺的成長。

他曾是他的神。

最後也終得償如願,以性命將他守護。

這樣的人,何至薄情!他若薄情,便不會難忘家國屠戮之仇;他若薄情,便不會可憐蔡閆凌遲之痛;他若薄情,便不會與段嶺同睡一榻,便不會洗手親做梅花糕,便不會三番五次化作無名客舍身來救!

他給自己畫地為牢,活在內心的囹圄當中。他是個叛出天地君親師的反覆之人,他是個手上沾滿鮮血、背後寫滿罵名的卑劣之人,他是個擔負家國血海深仇的怨毒之人,但最終的最終,他不過是個不能愛、不能恨、生前不能報仇雪恨、死後亦不能面對列祖列宗的可憐之人。

他是個反派,他死有餘辜,然而他死的那一刻,我第二次哭的難以自已。

“風雪之中,段嶺跪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雪花飄揚,郎俊俠躺在段嶺的懷中,艱難的抬起手,發著抖,摸了摸他的臉。”

“他們的身上落滿了積雪,雪細細密密地下著,覆蓋死去的人也覆蓋活著的人,綿延萬里,亙古如一。”

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這是我為他選的人物詩。他失去了段嶺,他也永遠得到了段嶺。段嶺永遠有一片心的碎片,落在他的懷裡。

·武獨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浣溪沙》

武獨,一個十里八鄉最沒有存在感的攻,文章過五分之一,還和主角毫無聯絡。直到李漸鴻死後,武獨繼承了他的守護與專情,從此一心一意,窮畢生之力陪伴著段嶺。他的每一分成長,讓段嶺更愛他,同時也讓他更像李漸鴻。他是李漸鴻的另一個分身。段嶺劈成多半的心,他不過佔了其中的一份而已。

我是覺得他有些可憐的。就我回憶肥田的文章裡幾乎沒有這樣的攻,配角能和正牌攻並駕齊驅甚至凌駕之上的。他與段嶺所經歷的種種鮮活,都比不過兩個人物的死亡讓我記憶深刻。他在帝陵前身披甲冑以一敵百,比不過李漸鴻芳文巷外力戰至死;他在天下第一攤裡吞吞吐吐詞不達意的一番告白,比不過青鋒劍裡郎俊俠從從容容雲淡風輕的一封書信。

活著的人,比不過死去的人,卻終將替代死去的人。

李漸鴻被迫丟下了段嶺,郎俊俠也被迫丟下了段嶺,而武獨撿到了他。

所以這首《浣溪沙》,是我覺得最適合武獨的人物詩。不如憐取眼前人,他是這唯一的“眼前人”。我認為,段嶺和武獨的感情,是半附會半相處出來的。他一部分,是對父親的情感,在武獨身上印證了回來;另一部分,則來源於對武獨的依賴。

最後,我想再摘抄一段郎君的信,作為結尾。雖然我不大讚同在末尾把他漂的這麼白,有失一個走心反派的深度。

“世人談我功過,俱可一笑置之,唯獨你喜怒哀樂,常在我心頭。古人有言我有一杯酒,可以慰風塵。對我而言,興許與你淺淺數年緣分,亦足以慰我平生。”

“紙短言長,不及細表;閱信之時,我或已回到鮮卑神山,終此一生。”

“來日遙望遠方中原大地,知你遠在江州,卻與我同在一片燦爛星河之下,此生足矣。”

“——郎俊俠”

他最後見面時,只問他一句,你冷不冷?彷彿世間一切,即使生死,都置之度外、 不值一提。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又是一年七夕。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