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赤壁賦》

很是迷戀夏日七點半的時候。

很多年前,會在夏夜七點半時騎車,穿過法國梧桐的綠色長廊,米黃色的路燈光線被細細揉碎,在柏油路上打出斑駁而又醉人的影子,我穿過這如夢如幻的隧道,享受著似真似假的愜意與舒適。我曾以為,時光會永遠地停留在那時,不會長大、不會老去、不會面臨一次又一次的分別、不需要迎接一場又一場的挑戰……時光會永遠靜止在那一刻,彷彿霎時即永恆。直到有一天,發現再也沒有機會在夏日七點半“閒雲野鶴”,發現再也沒有可能經歷一些事情,再也不能遇到想見之人,開始慢慢學會和很多人說“再見”,開始漸漸學會和很多新的人說“你好”,在無數次的訣別與相識中,開始變得越發淡然、越發平靜,就像夏日凋零的樹葉,隨風而逝、自然化塵。所謂“一期一會”,大抵是如此吧。

很多年前,夏日七點半之際,喜歡一個人搬著小凳子攜本書來到屋頂,一邊讀書一邊感受光線由暖變冷,感受穹頂四周悄悄爬上來的黑影,沉醉在這由晝到夜的喜悅當中,並難以自拔。沒有任何壓力、可以在心水的時間任意閱讀,可以為一個喜歡的句子或是情節琢磨小半個小時,或是細細吟讀,或是用藍色墨水的鋼筆慢慢抄下,而這樣的時光卻早已一去不復返了。一直都相信樸哲範的一句話“書就像戀人一樣”,這樣和“戀人”一直陪伴下去,豈不美好?

很多年前,夏日七點半時從學校回家,看著路燈和星星的明亮忽閃,沉浸在淺淡如薄紗的暮色中,聽著路邊孩子在十字路口的嘰嘰喳喳,而每次過馬路,都在不停地追綠燈或是闖紅燈。忽然很是懷念那些傍晚——寧寧靜靜、純純粹粹的時光。偶爾會在途中停下,低頭盯著自己的雙腳,會想順著柏油路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向遠方、走向天涯海角……以為這樣就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前往何地,年少時的想法,縱使再為荒唐可笑,卻還是會在心底留個位子。

習慣一個人在夏日七點半散步,只帶家門的鑰匙。夏日七點半的天,融合了茶水的澀、黑咖的苦、可樂的甜,渲染般潑墨式地染上各種顏色,紅橙黃蘭是最好的基礎色,它們在藍紫色的天空隨意調色,配上風的裁剪,目之所及皆美景……天邊忽然蹦出的閃耀的星星,偶爾露出的月亮的倩影……沒有明確的方向、只是很緩慢地踱步、不聽音樂、不想事情、就這樣讓大腦無所事事地空著,一個人醉在夏日的風,一個人醉在星空的夢。

夏日的傍晚,偶爾會喝點酒,一罐酒下肚,微醉地躺在沙發上,伴隨著昏昏沉沉不真實的感覺,聽著廚房裡水的輕微沸騰聲,嗅著飄來的南瓜粥的香甜氣味,看著夕陽西下,然後等待隻身在黑暗中越陷越深,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在乎。想在夏日七點半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地發洩自己的各種情緒,去觸碰那個隱藏了喜怒哀樂的潘多拉魔盒,哭到筋疲力竭,笑到肚皮痠痛。卻發現感情被壓抑的太久,彷彿是被打磨的木材,是那麼光滑,怎麼也笑不起來,怎麼也哭不出來。正如斯諾賓莎所說的“不哭不笑”一般,已然對所遭受的花開花落事事萬千無比包容,沒有了一絲一毫的脾氣,很冷靜、很客觀,宛若夏日傍晚的吹皺河水的清風。

夏日七點半

抑或,在夏日傍晚把時光揉進瑣事中,整理許久未曾動過的書架,在廚房洗手做羹湯,翻看幾十年前的老舊書籍,看著卓別林的默片笑出苦澀的淚水,或是吟誦自己喜歡的詩,然後,像以前那樣會在特別喜歡的句子那裡一直“徘徊”。

在夏日七點半一個人沒心沒肺地活著。

(套用了張愛玲的話,年輕的時候三五年彷彿就是一輩子。所以,本文用了“很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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