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冰而言，這是個重要的日子。他主演的第一部電視劇《刀劍江湖》今天晚上七點半會在全國各大衛視播出——作為出道已經三年的演員，李冰無論長相還是演技都已經得到了圈內的認可，但至今還沒能作為主演出演過電視劇，更談不上有什麼代表作。

不過，這次的《刀劍江湖》從劇本到導演再到特效都很優秀，李冰很有希望藉著這部片子踏上一個新臺階。這個日子，李冰特地把老爹老孃、叔伯嫂嬸一大家子人都接到自己家裡來，共同見證。

時間到了七點三十，李冰和家人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等著自己的出場。電視畫面裡，飄渺群山之間，一隻蒼鷹翱翔閃現，壯懷激烈的主題曲響起，《刀劍江湖》四個大字出現。

李冰摟著老母親的肩膀，指著電視：“來了，來了，第一個鏡頭就是我！”

鏡頭切換，一個穿著汗衫短褲的青年人出現在畫面當中。李冰舉在空中的手指凝固了，“這是誰？”

青年看上去長相普通，理著乾淨的短髮，臉上架著眼鏡，但神情頹喪，人也東倒西歪的，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的酒。看他身處的環境，好像是在一間洗手間裡，旁邊有水斗，他身後則是個瓷馬桶。在李冰面前，青年旁若無人地大便，脫下的短褲垂在腳邊。

“這……這什麼情況？”李冰就這麼看著這人慢慢地一邊大便一邊隨手亂翻手裡的雜誌，那是一本過期的《三聯生活週刊》。大約六七分鐘之後，他從身後的簍子裡抽了幾張草紙，擦著屁股，最後抽掉了馬桶。而畫面也在這一瞬間閃動，露出的是李冰身著古裝、手中舉杯的造型，電視螢幕上的李冰哈哈大笑道：“真是好味道！”

李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句臺詞本來是表現主角李酒俠的酣暢瀟灑，卻不想中間突然被插入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影像，還正好銜接在了一起。房間裡，幾個平輩的表兄表妹都紛紛笑出了聲，而年紀較長的叔伯輩有的還沒轉過彎來，但心中覺得奇怪那是肯定的了。

李冰的第一反應是電視臺有人惡作劇，故意嘲弄他。但他很快注意到了一個問題：他是在家裡的電視機上看到這一幕的，既不是樣片也不是DVD。也就是說，這一幕也被所有當時在看這部片子的觀眾所目睹了。哪個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會有膽子做這樣的惡作劇？

在這一瞬間，李冰所見到的畫面被數億戶人家的電視機所接收到。除了北京電視臺的觀眾，每個電視臺的觀眾看到的，都是這個年輕人蹲下、大便、擦屁股的樣子。這段六分鐘的畫面覆蓋了全球每一臺開啟著的電視機。那六分鐘時間裡，無數電視臺的工作人員為之抓狂，他們找不到任何故障的原因，也找不到這段影片的來源，甚至連關閉發射機都做不到——除了俄羅斯的一家電視臺，果斷的電視臺工作人員用消防斧把不聽話的機器給劈了。而在日本，因為習慣於各種詭異的搞笑節目，無論是工作人員還是觀眾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

總之，在那6分鐘時間裡，不論原定的節目是新聞聯播還是總統演講，全世界都看到了一個年輕人大便的全過程。

對於這一切，劉忻茫然無知。他的廁所裡沒有電視，所以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臉以及屁股，已經在剛才的那六分鐘裡面上了全世界的電視。事實上，在他租住的小房間裡，甚至根本沒有電視。而且，黑心的房東寬頻費都是按月付的，劉忻斷網已經好幾天了。

在2014年8月的這個夏夜裡面，全世界為了他的臉和屁股而陷入瘋狂的議論，而他卻茫然無知。

在北京時間晚上7點45分的時候，推特、facebook、微博的頭條已經全部都是這個亞洲人的臉。在7點36分的時候，人們多數認為這是個惡作劇，並且還有人拍照上傳。但7點40分的時候，已經有敏銳的網際網路使用者們意識到，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地域性的、單純的惡作劇——7點45分的時候，已經有人發現，在不同國家、不同地方，無論時差，所有電視機的所有頻道同時播出了這個人大便的樣子，這是任何一個恐怖分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或者說，連美國總統都辦不到。

行動最快速的無疑是媒體，在報道“多家電視臺被不明訊號入侵”的同時，CNN、BBC都開始根據影片中人臉的長相、廁所的陳設以及年輕人手中拿著的雜誌猜測其所在的位置。不得不說他們的媒介素養相當優秀，大約在北京時間20時，已經有一條可以確認的訊息，影片中的人來自中國，而從他的表現來看，他並不知道有攝像機對準了他。

而在中國，幾乎每個城市的電視臺都立刻向警方求助。對於這樣的事件，警方毫無疑問必須介入。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說，即時性媒體的安全性都是極端重要的，這一點從電視臺、廣播臺門口把門的武警就能看得出來。在這種情況下，正在播出的電視節目被人篡改，不要說是播放活人大便，就算是播放天線寶寶，也是嚴重的播出事故，以及對公共安全的潛在危機。

除此之外，警方迅速跟進的原因還有另一條：不光是電視機，所有的閉路電視也出現了同樣的畫面——對於交警部門來說，一整面監控影片牆上近百個擦屁股的男人，實在是太過震撼的場景——這意味著所有的監控探頭在這6分鐘內都是無效的。

但瘋狂還沒有結束。當天晚上，因為喝了劣質的白酒，配上油膩的燒烤，劉忻上了三次廁所。而這三次大便的過程全部被全球直播了——其中有一次還正好趕上了美國總統的全國演說。

但直到第二天出門之前，劉忻都完全不知道這一切的發生。他自己在上海的市區租住一間一室戶的小屋，有煤有衛，房東除了收房租之外也從來不出現，至於鄰居更是很少打照面。他剋制著宿醉帶來的頭痛，匆匆地洗漱完，打上難看得如同死蛇的領帶，穿上皺巴巴的西裝，提著公文包出了門。

劉忻的工作在穿西裝的人當中算是最低級別，勉強勝過商場保安——他在一家房地產經紀公司當銷售。這家公司有完善的企業文化，包括每天早上上班前一起跳操，大喊“拼搏帶來機遇，努力成就未來”作為熱身；每拉一個客戶都要深90度鞠躬，恭恭敬敬地把手裡印刷模糊的傳單雙手遞給對方等等。對客戶而言，這些人的面容通常和傳單一樣模糊，而對待他們的方式也和扔掉手裡的傳單相似。用任何不撒潑打滾、脫衣裸奔的方式吸引客戶的注意力，一向是劉忻最頭疼的問題。

但今天不同。劉忻在小區裡行走了三分半鐘，迎面見過二十一個人，這二十一個人中至少有十八個盯著他的臉看，甚至有人因此撞上了樹。劉忻一開始並沒有認為他們的關注與自己有關，因為他一向就是一個殊乏存在感的人。昨天中午，他在煎餅鋪子排隊買午飯的時候就被老闆忽略了至少三次，插隊的人在他面前也絲毫沒有歉意，更像是完全沒看到；下午的時候，他手裡的傳單一張都沒發出去，行人們與其說是不願被打擾，更不如說是根本沒看見這人；到了晚上，他走進便利店買泡麵，玻璃門都沒感覺到他的存在，害他“砰”的一聲撞在門上。

所以，當劉忻意識到這些行人都在看他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他走到一家書報亭前面，書報亭的玻璃櫥窗可以映照自己的臉。他對著玻璃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但雙眼隨即再也移不開了。

書報亭的早報頭版有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與照鏡子不同，普通人在發現自己的臉被印在報紙上的時候，往往會有種詭異的違和感。這張臉很清晰，而背景更是熟悉，那不就是自己家有些髒汙的衛生間嗎？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正坐在馬桶上用力，報紙給下身部分打了馬賽克，但還是能勉強看到光溜溜的屁股。

劉忻整個人都被嚇住了。與所有人一樣，他一開始也以為這是一個針對自己的惡作劇。他趕緊看了看扔在報攤外成捆的早報，它們與櫥窗裡陳列的報紙沒有兩樣，都是他正在大便的照片。如果有人要做這樣的惡作劇，這顯然會花費不小成本，劉忻想不出自己有哪個朋友或者仇人會這麼幹。令他更加確定這一點的是其他的報紙，凡是當日出版的報紙，頭版幾乎都是他坐在馬桶上的樣子。

劉忻抓起一張早報。

“昨日晚間，上海的電視觀眾們遭遇了驚人一幕：19時30分許，原有的電視節目突然被打斷，出現一段意義奇怪的影片。令人更加驚異的是，早報記者目前確認的資訊顯示，除了上海之外，全國乃至全球已有多地報告稱，出現了相同的影片。此後，該類影片又連續兩次出現。”

“早報記者昨晚向上海市電視臺求證這一事件，電視臺相關發言人表示，目前仍在排查相關儀器的使用情況，但截至昨日晚間12時，並未發現任何播出器材的故障。發言人還表示，考慮到全國乃至國外都出現了這樣的情況，這一事件‘超出了常理與想象力’。”

“警方表示，該事件正在調查之中。市民如有發現影片中的男子，可以撥打110與警方聯絡。”

劉忻的手抖了起來。他感覺到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場惡作劇。他下意識地用報紙捂住臉準備離開，卻被報亭老闆叫住。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硬幣不分多少全撒在報紙堆上，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