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下過雪，北風一吹，天冷的和什麼似的。夏荷打起棉門簾，招呼道：“皇后娘娘，莊妃來了。”

我放下書本出來相迎，莊妃見了禮，不住的搓著耳朵說道：“這外頭真是冷，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來了。”

招呼翠枝看茶的功夫我才發現她今日帶的兩個宮女中，有一個看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於是開口問道：“這是。。。。。”

“哦，這是瑤光，一提姐姐就知道了。她以前伺候過慧貞皇貴妃。皇貴妃薨逝後，她說想來我跟前幫著伺候小公主，姐姐就準了。”

對對，確實有這麼回事。當年江盼死的突然，瑤光後知後覺，認為是開元與外人勾結，深恨自己當年沒堅持留下，哭到幾度昏厥，總歸是一條命，後來我便如她的意，調她去伺候嘉文公主。

“平日她跟著你的時候少，怪不得 一時想不起來。今日怎麼把她帶來了？”

“天太冷，怕姐姐錯過新聞，想著她與皇貴妃主僕一場，就叫她也來聽聽，算是全了她的忠心。”

莊妃徐氏摒退無關人等，只留我、她並瑤光。

她開口道：“聽說今日朝堂之上，皇上突然要重查當年李鶴誣告一事了，還直接指派大理寺卿甄晉親自調查，還說若遇一干人等不配合，許他先斬後奏。”

李鶴，十年前曾是蒙地知府。原本是自己送了個人犯進京，後來不知怎麼著，突然變成了皇上要查他誣告，押送他進京的路上，他便自盡了，死前留下遺書認罪，承認自己因念舊情而協同誣告陳飛虎大將軍。

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他口中的那個舊情，乃是後宮的方貴嬪。說到此處，我也是突然意識到，原來時間已經過了十年。

“都十年了，還能查的清嗎？”

莊妃不屑的笑了笑：“查的清？這查不查的清，還不是憑。。一句話？”她指了指天：“當年皇貴妃死的那麼慘，姐姐你倒是查的清清楚楚，結果呢？不是又顧著人家有身孕又顧著人家孃家兄弟有戰功，後來她那對雙胞胎兒子一降生，不就什麼都忘了？光她一個也就算了，那嘉文的娘，還不也是她？孩子現在連親孃長什麼樣那都不知道，逢年過節跪在秦貴嬪靈前哭都哭不出來，想想我就心酸。”

我將一個削好的梨遞給她：“那你怨誰，還不是因為你待她和親孃一樣，孩子從不到兩個月就跟著你，自然不惦記親孃。可是。。。。”我也指了指天：“怎麼又突然肯查了？”

“我聽說，是有人告訴皇上，陳大將軍經常打賞部下，皇上懷疑他財產來源不明，明著是讓甄晉去查李鶴的案子，實際上也有查陳家貪汙的意思。你想想，從陳老將軍開始，他們一家在西北經營多少年了。”

呵，果然

皇上此人看似重情重義，其實骨子裡最重視的還是皇權。當年太后為了穩固他的太子地位，讓他娶了我。可繼位後，他又覺得我爺爺威望過盛，故意扶植陳家，故意放任妃嬪無視我七年。後來我爺爺死了，他又嫌棄陳家勢力太大，多次想辦法壓制。若不是此次陳家太貪婪，動了他的根基，湘貴妃哪怕再殺兩個妃嬪，也能在後宮再得意十年。

莊妃啃了口梨，突然放低了聲音，說：“我聽說，這都只是明面上的說法。皇上其實懷疑，陳家佔了個銅礦私鑄銅錢，他家全是武將，這些年各地的軍功可是拿了不少。聽說皇上懷疑陳家透過軍費和軍餉，把私鑄的銅錢混在裡面往外一發，這樣私錢就成了官錢。此事極大，極少有人知道，他囑咐我不可外揚。他知道我恨她，我爹自己也看不上陳家人的人品，說若我想為好友報仇，那就想辦法，把她過去做的惡事再翻出來吹一吹，或者直接讓嘉韻嘉文說想母親去哭一哭，沒準能有奇效。”

我溫柔一笑：“極少有人知道的事，你父親怎麼會知道？”

莊妃得意的笑了幾聲：“那自然是魚有魚路，蝦有蝦道。我爹身為御史，自然有不同尋常的資訊渠道。他們御史端的就是參人斷案這碗飯，沒渠道，全都得餓死。姐姐，你我忍了十年，終於可以等到了。”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答話。

送別了莊妃，翠枝回來了。

“怎麼樣，打聽出來了？”

翠枝見四下無人，低低的說：“甄大人果然靠得住，娘娘您只不過露了一點線索給他，他自己已查出來許多了。小德子說，皇上這幾日是極生氣的，每每看甄大人的奏疏，都氣的摔碟子砸碗的，還把熊尚書召進宮許多次。他們這些日子在御前，都得提著十二分的小心。湘貴妃和陳順儀來請了好幾次，皇上每次都讓王德福把人趕出去，一回都沒見。這幾日小德子說自己聽得不真切，皇上夜間好像喊過幾回皇貴妃的名字。”

虛偽。

“既然如此，那你就想辦法遞話給莊妃並何貴嬪，讓她們帶著嘉韻和思齊多去皇上面前轉轉，給皇上提提醒。皇貴妃一生無兒無女，生前最喜歡嘉韻，莊妃一向聰明，知道該做些什麼。去取我的大氅。”

翠枝應了聲，站著沒動，從懷裡掏出個鐲子給我。

“什麼意思，沒收？嫌禮輕了？”

翠枝“嗐”了一聲：“他哪敢啊！娘娘誤會了，小德子一向極有眼色的，他說別的事也就罷了，皇貴妃的事，他沒有不盡心的，讓娘娘儘管吩咐，用不著這些。”

他夠聰明也夠忠心，以後倒是大有可為。披了大氅出門，我讓翠枝去搬個火盆出來放在廊下，我要燒書。

夏荷搬著一隻小小的紫檀箱子，有些不捨：“娘娘，我看你平日裡老翻這些書呢，怎麼突然要燒了呢？”

我笑了笑：“這些東西是故人所贈，之前留著算是個念想。許是這些年年紀漸大，我突然覺得，人還是要向前看。故人之間無需這些，心裡惦記著就好了。”

我立在廊下，看著火舌舔著書本，一頁，兩頁，三頁……《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誰能想到江盼在這些手寫的書中間夾雜了許多別的資訊呢。

起初我也不信，可她似乎知道我不信，一開篇便預言，我除了思明，還會有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皇上與我關係平淡，原以為只是她美好的願景，但她死後的第一年，我的第二子便降生，後來便是我的小公主。這一切如實發生，就由不得我不相信。

想來不可思議，十年，她竟然能預知十年的事情。她準確的告訴我陳飛虎當年在滇地都幹了些什麼，她告訴我劉詩懿是因為殺了李鶴才被陳家砸錢保舉上位，她告訴我，選秀時一定要讓陳飛歌進宮，那樣，陳家會陷入傾向於誰的困擾，湘貴妃與陳飛歌若都想要陳家的勢力，勢必會內鬥，那我便有機會漁翁得利。她還告訴我湘貴妃會設計我的思明，以便他永絕於皇位，樁樁件件，全部都應驗了。

十年啊，我忍了十年，我忍了十年，終於等到了熊尚書。按著她提供的資訊，我讓父親扶植了甄大人，眼見這些年的一切即將大白於天下，站在勝利的巔峰，我才發現，無人分享我的喜悅。於是我故意讓人透了口風給徐御史，這樣，這份喜悅便成了我與莊妃的。江盼啊江盼，當年你第一個跳出來幫我，沒想到，你居然幫了我整整十年。你讓我何以為報。

一共六本書，天氣乾燥，火燃的大，一會便燒了個精光。用撥火棍檢查了一下，燒的很徹底，連片紙都沒留下。我拍了拍手：“好了，進屋。”

江盼，小仙女，晚上看著星星，就彷彿看見了你。我、思遠，我們的餘生，都願為你祈福，祝你來世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