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你就叫蓮兒吧。”八歲,他親自帶我走出那個滿是汙穢的院子。

我抬著頭看他,頭一回覺得,活著,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少爺救了蓮兒,就讓蓮兒跟在少爺身邊吧,做牛做馬,蓮兒都願意。”

他笑了笑,“你無需報答,我也不缺下人,你只需要好好活著,做你自己就好了,我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來找你。”

他將我帶到一間藥鋪,讓我喊藥鋪的掌櫃叫爹。

我做了藥鋪掌櫃的女兒,我再也不用待在烏煙瘴氣的青樓,爹教我看醫書,認草藥,他嚴厲,我稍記不得一味,便會罰我,不給我吃飯,我五更便要起來給全家做飯。

可我從不覺得苦,比起之前,我有了家人,有兩個哥哥,而且,還有他。

他常常來看我,給我帶時興的小玩意,他每次來,那兩個哥哥都會對我態度很好。

我有時也會幻想,會不會他只是有難言苦衷,等我及笄,或者是再大一些,他就會來娶我呢。

可是沒有,我及笄那天,他來看我,我拽著他的袖子說,讓蓮兒一直陪在你身邊吧。

他搖搖頭,“我待你像妹妹一樣。”

我鬆開了手,他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為你配得上十四爺?”

“不過是多看你兩眼,還真把自己當高門小姐了。”

聽著我那兩個“哥哥”的嘲笑,我不覺得傷心,只覺得是自己太膽大妄為,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爺,我又怎麼配得上。

事實上,他從未多看我一眼是嗎,他來藥鋪也不是為了看我,是為了和我爹商量事情,他今日來也不是為了給我慶賀生辰,只是恰巧趕上了。

他許久沒來過這裡,我總是怕,他是因為怨我不願意來了,便日日盼著,他能再來。終於,他來了,只是再見,他的面容多了些憔悴,臉頰也變得瘦削。

我還沒靠近,他先走向我,他說,“蓮兒,你可願幫我做一件事。”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別說一件事,一輩子我都願意搭上。

他要我去給四王爺的側福晉安胎。

他這是關心嫂嫂?他一向與四爺處不來,我知道的,他與那女人……

我不敢想,我怕我想到的會害了他,只是,他要我去,我便去了吧。

我見到她,的確是高門小姐,雍容華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她不愛十四爺,我看得出來。

“十四爺,那女人不值得,她根本不愛你。”

“住嘴,不許議論她。”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火,第一次,他怒氣衝衝地離去。

我躲在牆角哭,十四爺一定對我失望了吧,這麼多年,我還是不清楚自己的分量嗎?

“你是哪個院裡的?”

我抬頭看,一身白衣,撐著把傘,站在我面前。

“四爺,”

他輕笑了一聲,“是那個醫女?”

“奴婢。。。”

“下雨了,醫女醫不好自己著涼,拿著吧。”

他將傘遞給我,一個人走入雨中。

我望著他的背影,四爺,是這樣溫情的人嗎。

烏拉那拉氏福晉頭風發作,她拉我去給她針灸。

“你家的鋪子在城西?”

“是,父親在城西,開了藥鋪。”

“你既來了,年氏若有意提拔你,她房裡做個格格也是可以的。”

“側福晉言重了,奴婢出身低微,怎敢肖想。”

“我見你長得水靈,王爺又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又善通醫術,若是能伺候王爺,也不枉你辛苦幾日。”她握著我的手引誘我。

那樣一個溫情脈脈的人,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站在他旁邊……

我心裡告訴自己不可以,我是十四爺派來的,我應當為十四爺效力。

可我回去,四爺這樣好的人,年氏卻不珍惜,她身為雍親王的側福晉,卻找十四爺,這無論對十四爺,還是對四爺,都是一種侮辱不是嗎?

她收到哥哥的來信,歡呼雀躍,我得哥哥,卻只會使喚我幹活,辱罵我,她不過是比我家世好些,我得不到的,她卻都有,可她得到了,卻不珍惜。

我每日看著她恣意地笑,一意孤行地推開向她靠近的四爺。

“王爺,蓮兒是十四爺的人,是福晉請十四爺……”我鼓足勇氣走到四爺面前。

“你只管安好年氏的胎,至於你從哪裡來,就不要說了。”他淡漠地語氣,彷彿她做什麼他都不會在乎。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公平,我對他們一心一意,卻絲毫不看我一眼,他們只是利用我。

“螃蟹少吃些是可以的。”

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既矛盾又期待,還好,她沒碰。

“年氏的胎,王爺很看重,若是保不住,王爺是會對她失望的。”

我聽到烏拉那拉氏這樣對婢女說。

王爺會對她失望,王爺會對她失望……這個念頭在我腦海裡盤旋。

柿餅是她願意吃的,我只是忘記提醒她了而已。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我給你取這個名字,不是讓你做出這樣的事情。”

我看著十四爺,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忽然覺得有些解脫,蓮兒這樣的人,本就不該肖想什麼,這樣的惡毒,不正符合了我這樣的小角色嗎?

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實在想不起來該說什麼,便說,柿餅是她自己想吃的。

我這一生,註定做不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了,若是還可以選擇,可否讓我,做一次高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