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知乎有個問題很有意思，「圍城中方鴻漸既然不喜歡蘇小姐那為什麼還會因為她而覺得悲傷呢？」

當時我正把《圍城》翻出來重看，就順手答了這個題目，時間過去了一年，仍然保持這個回答下面的最高票答案，因為至今也只有我寫的唯一一個回答。

冷笑話說完，聊點更冷的。

愛情是什麼？恐怕科學界也無法蓋棺定論，給出一個標準答案，按照生理學的主流解釋，大致是系列激素分泌後大腦特定區域被啟用引起的交感神經興奮，從而讓人產生幸福愉悅的感覺，這的確只能算是一個繞口又冰冷的回答。

在這個問題上，作家和詩人的描繪，更讓人有所觸動和啟發，愛情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的繾綣，是“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寄託，是“生死契闊，與子成說”的浪漫，字裡行間，平添了一份溫度。

如同複雜的神經作用，愛情並非一個有和無的兩極狀態，在這之間，不同型別和深度的愛情催生出不同的情感體驗，令人滿足或遺憾，歡喜或悲傷，不一而足，明確了這一點，就能對一些似愛非愛的情形討論一二。

02

回到開頭的題目，為什麼方鴻漸算不上喜歡蘇小姐，卻還會為她感到悲傷呢？

人的感情很複雜，不喜歡並非完全是喜歡的對立面，也就並不一定不會感到悲傷。因為題中“悲傷”太過含糊，沒確切說明是哪段情節裡方鴻漸的感受，所以我就全書的行文時序談談看法：

方鴻漸對於蘇小姐的感情摻雜著欣賞、感激、愧疚以及一絲即便自己不將就也不願“拱手於人”——尤其是認為不如自己之人的醋意，更重要的是之後在香港重逢，發現當初的高貴女文青已被時光染俗為”帶私貨“的官太太時一種深深的無奈與惋惜。

‖ 從法國郵輪下船後，方鴻漸就發現了蘇文紈於他來說只適合做“女朋友”而非“情人”：

方鴻漸陪蘇小姐在香港玩了兩天，才明白女朋友跟情人事實上絕然不同。蘇小姐是理想的女朋友，有頭腦，有身份，態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閨秀，和她同上飯館戲館並不失自己的面子。他們倆雖然十分親密，方鴻漸是自信對她的情誼到此為止，好比兩天平行的直線……只有九龍上岸前看她害羞臉紅的一剎那，心忽然軟得沒力量跳躍，以後便沒有這個感覺。他發現蘇小姐有不少小孩子脾氣，她會頑皮，會嬌痴，這是他一向沒想到的。可是不知怎樣，他老覺得這種小妞兒腔跟蘇小姐不頂配。

‖ 趙辛楣第一次登門拜訪跟方鴻漸鬥法一場離開後，方鴻漸跟蘇文紈聊天時說：

“你那時候也紅得很，可是你自有那一種高貴的氣派，我們只敢遠遠的仰慕著你。我真夢想不到今天會和你這樣熟。”

雖有一些恭維之意，但也反映了方鴻漸對蘇小姐的看法更近似高高在上的“女神”，敬重和欣賞多於取悅或霸佔，當蘇文紈表妹唐曉芙這麼一個可愛可近的鄰家妹子出現，方鴻漸就徹底陷入相思的愛河不可自拔。

與此同時，因為方鴻漸自己總結的“總心太軟，常迎合女人，不願觸犯她們”，讓蘇小姐步步深陷，所以他倍感無奈和內疚，加之蘇文紈對方鴻漸主動示好、體貼入微以及對其才華的肯定和鼓勵，都讓方鴻漸更覺慚愧。

‖ 一年後，經過了三閭大學的劇情，直到方鴻漸和孫柔嘉在香港中轉準備回上海時，

在趙辛楣家再次偶遇蘇文紈，發現蘇文紈已經嫁給了詩詞晦澀的“四喜丸子”曹元朗，打扮上也俗氣很多，“花得像歐洲大陸上的小國國旗”，而且每次飛到重慶都會“帶私貨”。

辛楣說“總帶些新出的化妝品、藥品、高跟鞋、自來水筆之類的去送人，也許是賣錢。”

鴻漸聽罷驚得要叫起來：“怪事！我真想不到！她還要做生意麼？我以為只有李梅亭這種人帶私貨！她不是女詩人麼？白話詩還做不做？”

這與他們剛從馬賽回上海，蘇文紈鄙夷“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當然只知道付了錢要交貨色，不會懂得學問是不靠招牌”時的文人風骨大相徑庭，形成強烈反差，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和遺憾。

03

如果說愛與不愛是一個100到0的程度區間，那麼介於兩頭之間，就可能還有很多摻有友情、親情的混合型“愛情”，這些混合物發生化學反應，便析出更多人類多元的情感結晶。

比如“戀人未滿”可能就是70%的愛意，30%的友情，“紅顏知己”則可能反之，能長久的愛情或許本身就部分演化成了親情，這些“愛情”，你能說它就是或者不是愛情了麼？

就如同方鴻漸對蘇文紈的感情線，從高不可攀到經受不住誘惑，再到藉機脫身，蘇文紈的強勢和優秀，讓懦弱的方鴻漸一直遊移不定，最終迫於壓力離開，又落入了孫柔嘉的情網。

不論感情還是工作，方鴻漸都因為自己的被動和無能步步深陷，想出來又不敢出來，圍城二字可謂用意深刻，雖然全文從未出現這兩個字，卻又處處能尋到蹤跡，不能不說錢鍾書先生布局謀篇的過人之處。

對照現實，初戀女友可能早已嫁為人婦，生了一雙兒女過著滋潤生活，中學時暗戀的班花，或許走過了豐富坎坷的情感路，最終遇到屬於自己的幸福，隔壁班那個稱兄道弟卻依然為你落淚的女生，現在也已經在工作的城市和男友買了房子努力打拼……只是時至今日，她們還依然擁有往日那份純真的笑容與動人的眼神麼？

世上的大多初衷和美好，或許都經不起時光的洗刷，日子久了，也就慢慢褪色了，變味了，難以免俗。

當我們以為走出愛的圍城，卻在某次不經意的回首，發現裡面的人變了模樣，還是會感到悲傷。

致那些“戀人未滿”的愛情，這些真實存在的感情，讓我們看到遠方朦朧的光，體會到世間雜陳的百味。

也致我們終將逝去的“愛情”，它教會我們成長和珍惜，讓我們學會在合適的時候分辨出那份屬於你的愛情，並具備能力去擁抱它。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