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結,共10416字,保甜~】

我是冷血鐵面女官,抓起人來不眨眼。

3年前我從雪地救回個少年,期望將他養成溫馴忠僕。

萬萬沒想到,他反成病嬌小狼狗,對我強吻、撲倒、囚禁,花式play還不少。

任我是“萬年冰山”,也忍不住心動了……

1

月黑風高,萬戶初定。

夜幕之下,花樓內暖香襲人,絲竹頻傳,笑語盈盈,正是熱鬧之時。二樓廂房內,幾個男人圍坐一桌,懷裡摟著當紅的姑娘,酒意正酣。

“大人再喝一杯!”

“照我說,這女子就應當養在深閨……居然還像模像樣地坐上了龍椅。”

“大人,話可不能亂說啊!”

“有何說不得?平日在朝中便受盡了娘們氣,尤其是那個……”躺倒在紅牌姑娘懷裡的陳大人狠狠捏了一把姑娘的屁股,終於說出那個名字,“……宴歡!”

“嘭”廂房大門被一把推開,涼風吹入,席上的眾人皆是一顫。

“不知幾位大人喚宴歡何事?”溫溫柔柔的話語自門外傳來,女子婷婷立於門口,雙手攏著袖,薄唇勾起三分笑意,一雙鳳眸卻是冷冽至極。

“宴、宴大人?!”房中幾人只覺霎時寒意徹骨。

宴歡,若論品階而言也不過是個官從四品的宮中女侍郎。她自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後所代表的人——女帝。

登基未滿一年,女帝便藉著她的手,明裡暗裡地將朝中反叛力量一一剷除。身為女子,那人的狠厲卻是連多少男人見了都要膽寒的。若能斬首絕不流放,若能株連絕不放任。到現今,她指間流過的血,足以染紅整個護城河。

“美酒在手,美人在懷……大人們好興致啊。”宴歡笑吟吟地踏入房門,目光一一掃過席中眾人,“依我看來,這席上的姑娘都不夠漂亮。來人,帶點更漂亮的姑娘們上來……”

門外候著的小廝顫顫巍巍地領著幾個哭哭啼啼的姑娘們魚貫而入。席中幾人一見,頓時控制不住地站了起來——那竟是他們家中的妻女。

“怎麼?”她下巴微揚,緩緩笑道,“莫不是這幾個姑娘不夠漂亮?幾位大人樂不起來?”

“你這惡女!”陳大人起身朝著她衝來,手中雪刃一閃而過,竟是要和她魚死網破!感覺到刀刃的涼意貼近頸脖,宴歡皺眉,下一秒,身後一股力道卻猝然地推開了她。

比起痴肥的陳大人,那人矯健如同某種野生的猛獸。一道銀光滑過之後,細細血線沿著陳大人的脖子飄出來。

巨大身軀轟然倒地。

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屍體旁,垂眸仔細拭擦著匕首上的血,他神情冷淡,卻透露出兵器般的危險感。在他動手之前,甚至沒有人發現他是何時站到這裡的。

“啊呀,真可惜呢……”一邊這樣說著,宴歡的臉上卻並沒有惋惜一類的神情。

她抬眼,笑吟吟地望向房中眾人,“好生生的人,怎麼就自己摔了呢?”

房中一片死寂。

“罷了,都散了吧。”她意興闌珊地拍拍手,在一眾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裡,瀟灑地離開了。

2

坐在馬車裡在回府的路上,宴歡靠在馬車內壁,只覺昏昏欲睡,可卻始終感覺到青年目光落到身上,有如實物,讓人心生不快。

“我要真挖了你這雙眼睛,你就知道不該這麼盯著我看了。”她輕聲道,半晌感覺那目光終於移開。

“此次又是為何?”宴十四在她身側,輕聲問。

“陳賞貪贓枉法,辱罵陛下……早就該殺,只是我心慈,才將他留到現在。”

宴十四抿唇,不再說話了。

寂靜夜裡唯有車軲轆壓在青石街道上的聲音,和馬車四角輕響的鈴。忽然,馬匹傳來一聲不安的嘶鳴,接著馬車停了下來。

宴歡掀開簾子望去,藉著月色,可以望見前方的地面上似乎是躺著個人。她下車上前去,才發現那人受傷暈過去了。

宴歡蹲下身打量著他,他卻忽然伸出手,猛地攥住她的衣襟。少年仰起臉,朝著宴歡模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麼。而宴歡只是望著月色下那滿是血汙的臉,微微地發怔。

這樣的情景,何時竟也發生過呢?

“大人?”宴十四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思,少年已經昏了過去,但仍緊緊攥住她的衣襟。

她掰開他的手,站起身,半晌方才冷聲道:“抬他去車上罷。”

或許是這一夜見了太多的血光,宴歡夜裡難得地失了眠。披衣起身在庭中轉悠,卻冷不防望見了宴十四。他在庭中練劍,赤裸著上身,明明是初春還帶著寒意的夜,他額頭卻隱有薄汗。他將一柄重劍舞得輕巧,宴歡站在廊下,看得很是著迷。

她身子弱不是習武的料,卻很能欣賞這樣生氣盎然的美。

似乎是察覺到人,那人重劍一劃,朝她揮來,卻堪堪停在她臉側,“大人不該這樣。”

她只當他是在說刀劍無眼,於是道:“下次我會小心,不在你練劍時靠近。”

“我的意思是,大人不該隨便往家裡救不知背景的人。”他收了劍,冷然望著她。

“不該?”宴歡彎起唇角,“可我當初不也是這麼救的你麼?”

他一愣,似是想起了什麼,唇角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

宴十四其實原本不叫宴十四,但她撿到他那日是十四,便隨意取了這麼個名字。

那是在三年前,女帝剛剛登基不久。那天下了極大的雪,她下朝回來,在府外看到他。那時少年瘦弱不堪,縮在牆根下瑟瑟發抖,只差一口氣了。她將他帶回家中,給他取了名字,還讓他學文習武。

而那個時候,她又是為什麼救他呢?

宴歡仰頭想了想,忽然彎唇笑了。

這自然不是突發奇想的善意,那段時日她造了太多的殺孽,染了太多的血腥,也樹了太多的敵。京師中大把的人等著她失寵,然後一哄而上將她撕碎。她太需要一把刀,一隻只聽命於自己的野獸,一個忠僕——來讓自己,敢在夜晚閤眼。而這些,都是需要慢慢培養的。

月涼如水,她站在廊上,而他站在院中,隔著兩個階梯的高差,讓她能輕易地睥睨著她的忠僕。想起今晚在蟬春樓時那險險擦過自己頸脖的刀刃,她忽然有些後怕。

“你今晚做得很好。”她說,對上他期待的眼時,卻下意識別過眼去,“明日去找賬房領些賞銀吧。”

宴十四聞言,喉頭微動,卻仍只是垂下眼,不發一語。

3

少年醒來是在第二天。

他不肯說自己是什麼人,也不說為何渾身是傷地出現在大街上。他坐在榻上,用戒備而不善的目光,謹慎地盯著面前的她,彷彿一頭落入陷阱的小獸。

被這副防備姿態逗樂的宴歡倒是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擦洗上藥後少年長睫圓眼,是一副無憂無慮的天真長相,和當時她撿到的宴十四不大一樣,卻令她想起了另一個人……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大人。”宴十四匆匆從門外趕來,俯身湊到她耳邊,低聲道,“訊息說,昨夜陛下遇襲,有個刺客負傷逃跑了……宮中侍衛說,是傷在腰上。”

宴歡一怔,面上仍沒什麼神色,只是抬眼,淡淡掃過少年腰側。

淡淡的紅從潔白的紗布上透出來。

她面色驟冷。

宴十四直起身,不再說話,手卻輕輕按住了劍。少年也同樣察覺到忽然緊張起來的室內氣氛,抿緊了蒼白的唇。

宴歡望著那副脆弱而倔強的面容,半晌才別開臉去,淡淡道:“既然不肯說名字,重新取一個便是……從今以後,你叫蓮生。”

“大人?”宴十四頗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宴歡卻仿若未聞。賜了姓名便是收做家奴,身側管家領了命下去處理相關的事宜,宴歡只覺煩悶,起身出門,卻冷不防被少年叫住。

“我叫蓮生,那你叫什麼名字?”

宴歡愣了愣,半晌,才駐足回身,眼睫低垂道:“我叫宴歡。”

“我叫蓮生,你叫什麼名字?”

很久以前,也有人這麼問過她。那時,她還不是朝中以心狠手辣著稱的宴大人,手上一條人命也沒有,乾乾淨淨。

十四歲以前,她是京師裡尋常的官家千金,每日只需穿著華裳遊園撲蝶。做得最出格的事情,也不過是在與那人擦肩而過時,悄悄拋下自己的簪花,然後等著那人遙遙追上來,問:

“這簪花可是你掉的?”

“我叫蓮生,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是父親朝中好友的兒子,和她算是門當戶對,若不出什麼差錯的話,她是能夠嫁給他的。

不出什麼差錯的話。

女帝登基後,一個莫須有的謀反罪名硬生生地栽到了父親頭上。父親入獄後,家裡失了主心骨,府中女眷亂成一團,她想盡千方百計,方才得到一個覲見聖上的機會。

可等當真跪到女帝面前後,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就是宴家的長女宴歡?我倒是聽說過你才智無雙,怎麼連這麼個道理也想不明白?”

是的,誣陷父親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聖上,一切只是因為先帝尚在位之時,父親站錯了隊伍。她終是沒能救出父親,可就在宴家要被抄家之前,女帝卻暗中召見了她。

“雖然保不住你父親,你可想保住宴家?”那人在高位上笑意盈盈,她跪在殿中,半晌之後,沉重地點了點頭。

後來她替聖上剷除異己,名單上第一個便是蓮生一家。當時虛構的罪名她已忘記,只記得抄家時那人一雙血紅的眼死死盯著自己,似是要將她拆骨扒皮,他說:“宴歡,你助紂為虐,不得好死!”

4

不得不說,少年的確和當初的蓮生長得有幾分相似。他在宴府中住了幾日,她常常無事便來看他。他不願和她講話,她也懶得開口。但久而久之,少年竟也漸漸地放下了防備,不再一望見她就一副防備姿態。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這天她來看他,將要走時,他忽然這麼說。宴歡倒來了興致,問他:“那你想象中我是什麼樣?”

“他們說你心狠手辣,蛇蠍心腸。”

宴歡笑了笑:“他們說得沒錯。”

但她獨獨對那副容貌的人,狠毒不起來。年少時少年怨毒的詛咒,言猶在耳。

“可我覺得……”少年探身過來,指尖涼涼地觸上她唇角。她一愣,竟忘記躲開,他湊過來玩笑似的輕輕吻一下她,“你看我的時候,很溫柔。”

柔軟觸覺貼在唇上,她只愣了一瞬,便被窗外的響聲喚回了心神。她推開蓮生,轉身出去,只見院子裡的花花草草統統遭了殃,陶盆碎片散了一地,而那人早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

皺起眉頭,她輕嘆一聲。

宴歡也知道自己做得過了。

不但救下了少年,在明知他身份可疑的情況下,還將他留在府中。這幾日他傷未痊癒她更是日日去看他。宴十四雖然不曾表示過什麼,但卻總是一整日的不見人,要是問起來,總說是出任務……她都不記得何時給了他這麼多的任務。

這日晚飯時又沒見到他,回房時經過蓮生所住的小院時,卻偶然聽見裡面的打鬥聲。她心下一驚,推門而入,院中纏鬥在一起的兩人,正是蓮生和宴十四。

蓮生傷勢尚未痊癒,和武藝高強的宴十四相較,自然毫無反抗之力。眼看著他抽出隨身的匕首壓在蓮生頸脖上,一絲血線沿著脖子蜿蜒流下,宴歡終於忍不住喝道:“住手!”

聽到聲音,宴十四抬頭看了她一眼,反而加大了力道,是沉了心要殺他。宴歡怒上心頭,上前一腳踹開他。

青年沒有防備她,被一腳踹到地上,轉頭望著她,一雙眸子烏沉沉看不出情緒。宴歡被那樣的眸子一望,下意識便心悸了一瞬,下一刻,怒火卻更旺盛地燒起來,“你那是什麼眼神?莫不是想連我一起殺了?!”

宴十四低下頭,半晌才道:“這人來路不明,留在府中,必定會危害大人。”

宴歡扶起蓮生,聞言勾起唇角,嘲道:“所以我應當誇你忠心為主麼?”

青年沉默不語,卻將頭埋得更深了。宴歡召來僕從將蓮生扶進屋,方才轉身,一雙眸子冷然地掃過他,“是不是我之前的放任,讓你以為我會一直這樣容忍你?”

青年不語,繃緊了肩背肌肉。

宴歡冷笑,道:“來人,把他綁起來!”

5

宴歡並沒有對宴十四用刑,儘管他忤逆了她。

她將他關到禁閉室,除此之外,連責罵也沒有一句。甚至於禁閉室外連鎖都沒掛,只要他想走,沒有人會攔……事實上,整個宴府,也沒人能攔得住他。

但他沒走。

每日送進暗室的食物和水,都會被安靜吃完,但青年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時間一天天過去,宴歡倒開始有些慌了。她原本只想讓他服個軟,她也就不計前嫌了。但奈何青年半分情面也不領。

不知第幾日的時候,宴歡按捺不住地去了禁閉室。

狹小的內室裡一絲光也無,她開啟門,蜷縮在角落的宴十四彷彿困獸,在一瞬間警覺起來,見到是她,方才放鬆,但又想起什麼,重新將身子背過去,不再看她。

“這幾日可想明白了?自己錯在哪兒?”她緩聲問。

“屬下不知何錯之有。”他的語氣生硬冷淡。

“你當真不知?”宴歡忍不住拔高了聲音。

“不知!”

宴歡怒極反笑,道:“那既然這樣,我留你也沒用,你今天就走!自此以後……”

話未說完,黑暗中傳來青年低沉的聲音,帶著不敢置信,“你要——趕我走?”

宴歡一頓,不知為何,黑暗中與青年獨處的感覺竟讓她感覺危險。宴十四站起來,狹小斗室中他兩步便逼到她身前。她這才發現,原來他竟高出她這麼多,健壯身軀輕而易舉地便將她困在牆與他之間。溫熱呼吸落在頭頂,她心裡開始隱隱生出了不安。

“再說一遍啊,要讓我走的話!”

她故作鎮定地仰起臉,皺眉道:“你這是……”

一個吻覆下來,惡狠狠地堵住了將要說出殘酷話語的唇。宴歡驟然睜大眼,揮出的手被那人握住,握緊的拳被強硬地展開,被迫十指相扣著,纖弱指尖推不開,也逃不掉。

察覺到反抗意圖,青年吻得深而狠,是要生吞了她一般的吻法。

宴歡掙扎著抬眼望去,青年幽黑的眼眸裡,彷彿有執拗的火光。

她終於明白,剛剛的危險感從何而來。

她豢養的野獸,脫籠了……

6

將宴十四從禁閉室裡放出來後,宴歡開始冷淡對他。她不想捨棄他,可卻也不能再繼續對他放心。

還沒等她考慮好到底該如何處置宴十四,聖上便召她入宮了。

站在御花園裡,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和暖天氣,但站在那個女人面前,她仍打了個寒顫。女帝站在荷花池前,漫不經心地朝池子裡丟著魚食。

“上次朕遇刺,宴愛卿可曾有耳聞?”

宴歡低下頭,不知該如何接話。女帝沉吟片刻後道:“宮中侍衛無能,竟不慎讓一個小刺客逃脫了。這些日來,朕不得安寢,總覺要抓住那人,才算絕了後患……愛卿以為呢?”

宴歡唯有點頭稱是。

“那既然如此,此事還是要交給宴愛卿去辦……朕,才安心啊。”她轉頭,明明是笑吟吟的一雙眼,卻讓宴歡不寒而慄。

回到府中,宴歡思索了很久。無疑這是一個試探,若她想安然度過,只要把少年交出去便行了。可她卻並不想這麼做。

第二天,宴歡召來了宴十四。

隔著一張茶几,青年面上不卑不亢,微抿的唇角卻透露出不悅的情緒——自禁閉室之後,她幾乎有小半月不曾召見過他。想到這兒,她端起酒盞,替他將酒滿上。

“大人召我來何事?”他沉聲問。

“怎麼?沒事就不能召你來?”她唇角微勾,“我倒是記得,你進府時,最愛往我這院跑。”

思及往事,青年神色和緩了許多,卻仍一語不發。滿室寂靜裡,宴歡自斟自飲喝了幾杯後,方才道:“那時候心思倒是單純,可如今,你在想些什麼,我可是全然猜不透了。”

她似是有了醉意,支著頭靠在桌上,目光淡淡地掃過他。他仍是無話,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見她仍要喝,伸手來奪她的杯。

“大人,別喝了。”

她任由他奪過她的酒杯,任由那酒杯捏在他手中片刻,無力地鬆開,落地摔了個粉碎。望著青年趴在桌上合上眼,宴歡坐直了身子,眼中一片清明,一絲醉意也無。

她是有那麼一絲愧疚的,可這愧疚,很快就被理智壓了過去。

她不能心軟,在這朝堂之上,每一分心軟都會成為致命的毒。

她召來管家,冷聲道:“備轎,我要入宮。”

7

這夜,宴歡自宮中回來時,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她在宮門外便下了轎,獨自慢慢走到府門前時,已是全身溼透。

高大的宴府門口立著修長身影,手中所執的燈籠在雨夜裡幽幽地亮著。

宴歡恍惚了一瞬,不確定地問道:“十四?”

那人舉高燈籠,她方才看清,那人是蓮生。也是,怎麼可能是宴十四。

她又回想起方才在大殿裡,膝蓋落在堅硬冰冷的漢白玉地面上的觸感,想起她顫聲對著女帝所說的那番話。

“回陛下,那日行兇的刺客已查出。那人是屬下府中奴僕,三年前我偶然在府外撿到他,見他可憐,便帶進府中,卻不知他包藏禍心,竟是作了這番打算,是屬下失職。屬下已將他捆來,全憑陛下處置!”

高位上的女人彎起猩紅的唇,望著她,笑得頗有深意。而最後,她竟也沒有質疑什麼便放了她回來。

“你怎麼了?”門前的少年見她面色蒼白,伸手來探她額頭,宴歡卻別過臉避開了他,冷淡道:“你走吧。”

他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疑惑似的問:“為什麼?”

“明日便出府,我會派人護送你,直到你安全出城。”

她越過他欲回府,身後卻傳來他倔強的聲音:“我不要。”

“什麼意思?”

“你選擇了我,不是麼?”他轉到她面前,天真的臉上,冷靜的神情卻無端令人發寒,“在宴十四和我之間,你選擇了我。我不關心原因,我只知道,我贏了。我不會走的,除非,你願意和我一起走。”他的神情篤定,彷彿一早便知道她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宴歡一把推開他,帶著微微寒意的初春雨夜裡,她的眸子裡有憤怒的火光,聲音卻冷靜低沉:“你錯了。”

“嗯?”

“我讓宴十四抵罪,並不是所謂地選擇了你……”她抬頭望了他一眼,越過他進了府中,聲音冷冷地傳來,“明日不走,那你便死吧。”

是的,這一切不是因為蓮生,只是因為,再也控制不住的兇獸讓她心生畏懼。

她畏懼他。

她親手將他培養起來,他是她的心腹,她的忠僕,他是她應該完全掌控的存在。可當她發現她再也看不穿他,當這一切失去了控制,她唯一想到的應對方法是——除之後快。

她大步穿過院子,朝自己房中走去。明明淋著雨,她卻浮躁地發著燙。她覺得慌亂極了,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慌亂究竟從何而來。

8

五更之時,馬車自宴府駛出。

天色還沒亮盡,街上空曠寂靜,一個人也沒有,唯有木頭車輪壓在青石街道上的聲音格外清晰。車伕抹了把額上的汗,往馬屁股上又抽了一鞭。

所幸一路無事,城門已經近在眼前了,只要出了城……

“站住!”守城的將士擋住了面前的馬車,“車內何人?”

車伕停了車,馬車門簾內伸出一隻素白的手,不耐似的晃了晃手中宴府的牌子。

兩個將士互看一眼,點點頭準備放行。朝中眾人皆知,宴大人是當今女帝寵臣,她想出城,他們自然是沒有攔的理由。

馬伕又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眼看著馬車就要駛出城,長街盡頭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宴歡坐在馬車內,頓時便繃緊了神經。另一側的位置上,蓮生靠著馬車內壁沉沉睡著。她讓人打昏了他,估計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別停!”宴歡沉聲對簾外的車伕道。

眼看著馬車即將出城,身後卻忽然響起呼喝聲:“關城門!”

宴歡終於按捺不住,掀開門簾,奪過馬鞭,朝著馬屁股上狠狠抽了兩鞭,就想硬衝出城去。

守城將士卻更快地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了馬。在城門合攏的沉重聲響中,身後的人馬亦趕到了面前。宴歡深吸一口氣,沉穩地踏下了馬車,她揚起下巴,厲色道:“本官奉陛下之命出城辦事,誰敢阻攔?”

“我倒是好奇大人辦的是什麼事。”熟悉的低沉聲音自身後傳來,

“本大人辦事,難道還要告知你不可?”宴歡轉身怒道,下一秒,便愣在了原地。

“……十四?”

那人策馬分開隊伍,行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冷漠地望著她。

宴歡一愣,似乎是有那麼一些迷惑,可在轉瞬間,彷彿又什麼都有了答案。

她以為的忠僕,她親自養大的獸,她以為絕對萬無一失的棋子……卻沒想到,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背叛。她忽然覺得可笑,可唇角只是微微翹起一個弧度,便失去了力氣。

宴歡站在原地,沒有做無謂的掙扎,只是垂下眼,任由兵差上前將她反捆。

“大人,馬車中還有一人,如何處置?”有兵差發現了馬車中的蓮生,轉頭問青年,宴歡一愣,不自覺地抬頭望向他。

宴十四翻身下馬,走到她面前。宴歡忍不住往後退了退,隨即便被一把扯了回來。

“大人以為該如何?”青年抿了抿唇,冷淡地望著她。

宴歡別過頭去,下一瞬卻被捏著下巴強制地扳回來,強迫地對上他燃燒著怒意的黑眸。

“說話啊,大人,馬車中的人該如何處置?”他低沉冷靜的聲音卻讓宴歡一顫,她也怒了,低聲道:“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青年毫不在意地直視她憤怒的眼,“如果論過分的話,最過分的還是大人吧?”

“宴十四!”

“真好,大人還記得我的名字……”他唇角彎起一個嘲諷的笑,走到馬車旁,掀開簾子往裡面看了一眼。

“大人想要他平安出城麼?為了這個,大人願意做出些什麼呢?”

宴歡忽然覺得疲憊,她仰頭望著他,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一條人命換一個吻怎麼樣?”他低頭在她耳畔低語,“如果大人願意親我一下,我可以考慮放過他。”

“你……”

“不願意麼?”他唇角彎起諷刺的笑,“大人可以為了他捨棄我,卻連一個吻都不願意給麼?我在大人心中,原來這麼的不堪?”

“只是一個吻是吧?”宴歡垂下頭,看不清面上神情,半晌她才仰起頭,已是一臉無謂,“低一些,你這樣我親不到。”

宴十四面無表情,配合地將身子俯低,一雙冷靜的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無法承受那樣的目光,宴歡垂下眼睫,鼓起勇氣,朝著那人吻上去。

在雙唇即將觸碰的那一瞬間,她卻被人一把推開。

措手不及地跌坐在地上,她仰頭望去,逆光中看不清青年臉上神情。

“宴歡。”他開口,第一次這樣直呼她的名字,聲音裡帶著無法言喻的失落,“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狼心狗肺。”

9

這一日的早朝,朝臣都極其欣喜地發現,女帝的身邊,少了那個惡毒的女侍郎。可高興的笑意還沒來得及維持到下朝,便完完全全地冷卻了——宴歡的位置上,站上了一位面色冷淡的青年。

且很快地,他們發現,青年的可怖程度……比起那位消失的宴大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春日融融,湖邊小樓裡,正進行著一場對峙。

“我要見宴十四。”

“大人上朝還未回來。”

“大人?”宴歡嘲諷地笑道,“這是宴府,你說的是哪個大人?”

面前的小侍衛為難地低下頭,不說話了。

“自然說的是我。”青年自院外行來,沉靜地站在她面前,“你要見我?”

宴歡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自那日被抓回府中到如今,已有小半月了,她一直被他軟禁在這裡。

“我要出去。”她仰頭望著他。

“不可能。”

“為什麼?”

“為什麼?”他彷彿訝異於她的問題,理所當然地回答道:“自然是因為我喜歡,我喜歡你就這樣待在我眼底下,除我之外,什麼人也不能見,哪也去不了。”

宴歡被青年眼底深沉的佔有慾所駭住,半晌,稍定心神:“十四,我知道你恨我……”

“你不知道!”他彷彿被點燃一般猝然貼近她,在呼吸相聞的距離裡,她望見他眼底暗湧的情緒。

“你不知道我是怎麼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你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自保!在你將我綁進宮頂罪前,我甚至還在為你再次召見我而高興。我以為一直這樣守著你,總有一天你會……但我錯了,我如果一直站在你身後,你永遠都不會回頭看一眼。”

“宴歡,你不知道。”他俯身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刻骨銘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麼的……恨你。”

她駭得倉促退了半步,卻無法逃開他的禁錮。她抬頭看他,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見了臉色蒼白神色惶恐的自己。

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10

恐懼。

無法控制的恐懼。

宴歡在噩夢中輾轉著,一會兒是春日花園裡,有少年追上來遞給她一朵簪花,一會兒是牆根下,霜雪落滿烏髮的少年抬眼,靜靜地望著她。

腦袋昏昏沉沉,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喉嚨卻乾渴得彷彿火燎。恍惚中有一片花瓣,柔軟冰涼,輕輕落到了唇上。清涼的水隨之緩緩渡了進來,緩解了喉嚨的幹灼,可卻引起了更深的渴望。她伸出手去,摸索著攀住上方的人影。

不要走。

那片唇只是微微停頓一瞬,隨即更深更狠地吻了下來,彷彿將所有壓抑和顧慮都拋到了腦後,不管不顧,抵死纏綿。不知足的吻甚至蔓延到耳際、頸脖、鎖骨。

宴歡迷濛中又開始做夢。那是抄家那日,少年血紅的一雙眼,他一字一句地詛咒她:“宴歡,你不得好死!”

那是誰呢?她想了好久,終於呢喃出那個名字:“蓮生?”

這個名字彷彿一盆冷水,讓俯身在上的青年頓時從迷幻中清醒過來,他直起身,望著燒得臉頰通紅的她。

脆弱迷茫,這是宴歡少有的神情。

宴歡是自私的,是狠厲的,是精於算計而世故的。他仍能想起初見的冬夜,那人在紛紛大雪裡朝他走來,白膚紅唇,尖俏的下巴圍在厚厚狐裘裡。那時她剛剛才開始替女帝殺人,是強撐出來的狠厲冷漠。他抬眼望見她,目光竟再也不能移開。

怎麼能不恨她呢?那麼多個求而不得的日日夜夜。

第二天清晨,宴歡退了燒,睜開眼時,只覺渾身乏力。房中只有她一人,昨夜的一切,彷彿隨著房中的安神香一樣,消散得乾乾淨淨,不留半分痕跡。

莫名的,一種失落之感淡淡地湧上了心頭。

她唇角扯出個嘲諷的笑,撐坐起身。這時,有婢女推門進來,將一套衣裳放到榻上。

“這是大人差奴婢送來的衣裳,一會兒小姐梳洗完後便換上吧。”

她仿若未聞。

“大人今日在府中設宴,讓小姐務必出席。”

“若我不肯去呢?”她嘲諷地笑道。

“大人說,若小姐不想去,便不去吧。”侍女畢恭畢敬地答完,退下了。

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裡,宴歡洩了氣,從榻上坐起來。等梳洗完畢,更衣時,卻鬼使神差地望了眼榻上的衣服。

以錦緞覆著,看不出樣式。

她自嘲地笑笑,換上了慣常的衣裳。

興許是覺得她哪兒也去不了,今日院外一個侍衛也沒有。宴歡走出近日來被軟禁的小院,竟有些疑惑。當急促的足音從身後傳來時,她被嚇了一大跳,轉身才發現來人是蓮生。

“今日人都在前院忙宴會的事情,守衛被我打暈了,你快隨我走!”

許久未見,少年似乎是消瘦了許多,面容也褪去了幾分稚氣。他一把拉起宴歡,朝著後門奔去。馬車早已停在後門的小巷內,等兩人上了車,將斗笠壓得極低的車伕才一揮鞭,馬車悠悠地出了小巷。

“你是來救我的?”宴歡狐疑地望著他。

“若不然呢?”

“可你呢……又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這你別管。”少年別過眼去,半晌,又彷彿是在安撫她似的,說道,“出了京師我們便朝著青州去,那邊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宴歡點點頭,不再說話了,馬車內漸漸安靜下來了。

這一回似乎格外的順利。穿過喧譁的主街,守城的將士在例行的簡單檢查後什麼也沒說地放了行,馬車終於晃晃蕩蕩地出了京師,少年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時,卻聽宴歡低聲道:“馬車雖然不是宴府的馬車,可車伕,卻是宴府的人……是他放你走的吧?”

少年一怔,不自在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現在我們已經出了城了。”

“那究竟是不是?”

少年垂眸,半晌,才咬牙道:“是。”

見她發怔,又連忙解釋道:“他騙了你,他今日根本不是要設宴,他是要大婚,我們走的是後門,所以你沒看見張燈結綵的前院……他放了我,讓我帶著你走,去青州,再也不要回去了。”

宴歡垂下頭,半晌,才掀開簾子,令車伕停了車。

“你這是要做什麼?”少年眼睜睜地望著她下了車,攏袖站於車前。

“我就送你到這裡了,今後山長水遠,各自珍重。”她望著他,淡淡一笑,方才念出那個名字:“……蓮生。”

這個鄭重的告別讓少年一怔,隨即苦笑起來:“原來你只是……”

為了贖罪麼?可他不是她虧欠的蓮生,終究不是。這樣的自欺欺人,竟只是為了求個心安——這樣自私的一個人。

“罷了,既然這樣,便算作我原諒你了。”他笑,放下門簾,對車伕道,“走吧。”

馬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官道盡頭,宴歡方才轉過身,朝著回城方向走去。

11

華燈初上。

賓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張燈結綵的宴府前院漸漸地靜了下來,應付了一整日賓客的宴十四坐在前廳,以手支額。

一切熱鬧喧譁散去後,那些刻意不去想的事情漸漸地浮現在腦海中。

他站起來,朝著湖邊小樓走去。

小樓裡一切如初,只是裡面沒有人。他靜靜走進去,那人走前未理的被褥還翻作一團,早上他送來的衣物還擺在榻邊,動也未動。

他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角度,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卻也忍不住地伸手,揭起上面覆著的錦緞。

錦緞下,是疊得規整的大紅刺繡喜服。

“你的宴席……還來得及麼?”熟悉的聲音在身後猝然響起,他轉過身去,她站在門邊,皺眉望著他,臉頰因奔跑而發紅。

他微微一笑:“大概來得及吧。”

作者| 阿病

原標題:《養僕為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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