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進宮之後,皇后幾乎過幾天就會派人送些東西,都是私下送的,有些還是讓方小姐來找我的時候帶給我的,像是怕別人發現了似的。

“清晏,我姑母對你怎麼這麼好?”方若錦趴在軟塌上,拿著話本子噘著嘴看我。

“那皇后對你不好嗎?還是我對你不好?”我捏了一塊核桃酥遞了過去。

“都好啊。”她嗷嗚一口咬住,嚼了幾口灌了口茶嚥下去,又委委屈屈地說,“可是我求了姑母那麼久,姑母都不肯把《松下觀畫圖》給我,卻讓我給你帶過來。”

“你等下回家的時候順便帶回去嘛。”我笑著喝了口茶,還是好苦哦,喝了這麼久還是不習慣。

“我不是想要你的畫。”她趕緊坐起身子懇切地看著我,“我只是覺得姑母有點偏心……啊,不,我也不是覺得不應該對你好……哎呀……我是說……”

我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也沒錯,皇后對我也太過好了些。

三天兩頭地給我送東西,我也不敢直接收下了,全都單獨放在庫房裡了。前兩天送過來的素冠荷鼎我也送去二叔那裡養了。

雖然前些天找大夫瞧過了,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但皇后的態度還是讓我有些瘮得慌,只說見我投緣就給我送這麼多東西?未免也太過大方了吧。

我躺在春雲巷的搖椅上,聽著耳邊有一陣沒一陣懶懶散散的蟬鳴,謝府很難聽到亂叫的知了,全讓人給沾下來了。

“皇后還在給你送東西呢?”梁溪浙從裡屋端出來兩杯涼茶,遞了一杯給我,“送了多少了?”

“只算那些布料首飾什麼的大概六百七十兩銀子吧。”我慢慢從躺椅上起身,伸了一下筋吐出口氣,伸手接過了茶杯,“其中有些連官印都沒有。應該是從皇后自己的私庫裡面出的。”

“估價挺熟練啊。”

“廢話。”我白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你知不知道我要備多少禮,想多少辦法才能把你從監察御史拉到侍御史?你上朝的路是我拿銀子鋪出來的!花了那麼多銀子,估價能不熟練嗎!”

“可是我也物有所值嘛。”他倚著石桌,笑眯眯地說,“你看,你販鹽的那條商道上沒人查你吧;御林軍的伙食蔬果費什麼的你也分了一杯羹吧;更何況還有我四處給你打探訊息。怎麼樣,不虧吧?”

我撇了撇嘴,坐直了看著他:“說起打探訊息。之前讓你查陳牧,查出些什麼了嗎?”

“有些有意思的東西。”他放下手裡把玩的茶杯,“二十年前他是金吾衛將軍,娶了你姑姑,你姑姑死後一個月,就被升為金吾衛上將軍。短短几個月,從從三品升到正二品。”

“他的金吾衛將軍是早年戰場上自己掙出來的,似乎為人不錯,在軍營裡頗有口碑。你姑姑死後他也沒有再娶,旁支裡抱了一個孩子,現在十二歲,在國子監讀書,聽說學問還不錯。當然,和我比是比不過了。”

“皇后就沒什麼特別的了,後宮的事我不方便打聽,過些日子我再想辦法。”

“還有一件事……”

“嗯?什麼?”我正聽得入神,突然被從思緒中拉出來有些茫然。

他從袖口拿出一個線裝本遞給我,聲音柔了下來:“這是你父親抄的書。之前你讓我查的卷子是你父親的吧。我在書肆裡找了一段日子,我熟悉的老闆說有印象,他那還有一本沒賣的,他見那字好就留了一本下來。”

我摩挲了一下泛黃的紙張,胸口有些悶悶的,長舒一口氣咬住了下唇,眼眶有些酸,眨了兩下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樹葉湧動的聲音和一陣一陣的蟬鳴,嘴角一勾起來,“謝謝。”

睜開眼,卻見他拿著帕子望著我,“怎麼?怕我哭出來了?”

“放心吧,我不會哭的。”

“那那場會試,是你二叔……”

“還不能確定。找機會再查查吧。我爹其實不是很在意落榜的,他過幾年再考就是。他只是不甘心再也考不了了。”

“不用露出那種眼神。”我看著他笑了起來,“他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脆弱。”

“被我娘帶回寨子裡之後,他就開始整頓寨子了。他在寨子裡開學堂,教那些拿刀拿慣了的馬匪認字算術,還拿著《齊民要術》教山下的農夫們種田。教出幾個腦子靈光的人之後,拿我娘之前搶回的東西當做本金,跟著商隊做生意。還在山上正式開了一間學堂,說是他是不能考科舉了,但必須得教出幾個出來替他考。”

“要是他那場會試中了該多好啊,就算是沒中留下一雙腿繼續考也好啊。他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官的。”

“你想報仇嗎?”他輕聲問我。

“報什麼仇?為了寨子被屠了報仇?”

“梁溪浙,你也知道我家是馬匪出身。我都不知道我娘以前殺了多少人。也許是誰回頭報復呢?你說我找誰報仇?我爹早就想到那一天了,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種下了的因,是要還的。”

“我爹早就拜託過山下的村民,要是哪一天寨子裡出事了,還請幫忙把他們埋了。”

“不知道我爹的那些學生有沒有一個考中的。也許現在在哪個地方當父母官呢,應該會是一個好官吧。畢竟是我爹教出來的。”我輕笑了一聲。

“你有再回去看看嗎?”

“我不敢回去。一個閨秀,是不可以和馬匪扯上關係的。”

我現在的一切都是在謝家的基礎上,在我還沒有站穩之前,我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