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溫,左邊林子裡進了一隻老鼠。”

“哦?何時來的?”

“不過是區區的卦陣,一炷香的時間都出不來,如今的武林,都是這種貨色了麼?”

“噗,你先把湯喝了,我去去就回,不許耍賴。”

“囉嗦!”

三更,微雨。

細如牛毛的小雨打在葉子上,悄無聲息,而在林中走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某人,此刻正精疲力竭的靠在一株梅樹下,喘個不停。

“他奶奶的,這什麼邪門玩意。老子就偏偏不信邪了!”

這男人穿著一身緊身黑衣,身後揹著一個鼓鼓的包裹,整個人看著又慌張又害怕。

溫客行身上披著油衣,悄無聲息的貓在一旁的花樹裡,腳尖輕點,枝頭上落下墜落幾滴清露打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渾若未覺,只是抹了把臉又像一隻沒頭蒼蠅一樣的四處亂轉。

眼見那人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這株花樹下,滿臉犯難的摸頭,溫客行也沒有耐心再等了,直接從花樹上一躍而下,黑衣人忽然看見一個人,嚇的連忙後退了幾步。

“什麼人?”黑衣人下意識摸過身後包裹緊緊抱在胸前。

溫客行:“你是什麼人?這裡是我家,若是走錯路了,我願為兄臺引路,若是要上門找晦氣,那。。。”

他話還沒說完,黑衣人激動的喊道:“這是你家?!那你是不是認識上山的路?”

溫客行冷冷的打量著這黑衣人,這人腳步虛浮,功夫極淺,也不知道是怎麼躲過了山下的那幾處殺陣,如今被困在這幻陣中,也沒有觸動這林子裡的機關,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何況還想上山。

溫客行抽出摺扇,拒絕道:“閣下若是迷路了,再下不妨送送你,這山上路滑,閣下還是不要去的好。”

黑衣人抱著包裹,像是沒有聽出溫客行話中冰冷的殺意,臉上寫滿了害怕但還是堅持:“可否請你帶我去見此處的主人?我。。。我有要事告訴他。”

溫客行冷笑道:“你是當我的話耳邊風?我都說了這是我家。”

黑衣人抖的更厲害,說出的話卻讓溫客行一窒。

“不。。。不可能,你不是這處的主人,這處主人據說最討厭穿紅了。”

“……”

“還有。。。這處的主人據說病的厲害,臥榻幾年不起,我看閣下武功高強,想必是護衛吧,再下李傾,我有受人之託,有一樣要緊的東西交給你的主人,還請通報。”

“。。。那你把東西給我,我帶進去。”

“不行!”

“。。。。?”

“有。。。有人說,這處主人的護衛。。。囂張跋扈,經常不。。。不分主僕,我。。。我東西不能給你。”

“……”溫客行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子,覺得大半夜離了美人和軟榻,過來見個傻子,這波操作實在虧的厲害。

“所以人呢?”

“這人是個傻子,我直接扔他在九迷林了,晚上若還是找不到路,我就讓成嶺領著他出去。”

“不是說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那就決計是委託那人有病了。阿絮,知道你我在此的人也不算少數,可偏偏要個傻子送來,功夫不濟,人也不機靈?莫非是看我們兒子淳樸,知道我們吃這一卦的?”

周子舒翻了個身,溫客行貼心的給他掖了掖被子,摟著人聲音委屈:“你都不心疼心疼我,我大半夜的,溫床暖榻不睡,偏偏還要去吹風淋雨,你說怎麼賠我?”

周子舒不理身邊這人胡鬧,溫客行卻手腳更不老實,不一會兩人纏在一處,周子舒心神俱飄,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事。這一鬧就鬧到了正午,溫客行被踢下床去做飯,出門就看到成嶺手裡拿著個眼熟的東西從外頭進來。

“……”

“溫叔早,我今日要下山一趟,晚上就不回來了,師傅起了嗎?我去和他道個別。”

“你手上這東西是?”

“哦,我今早去晨跑,林子裡瞧見一個人,見著我就說這東西是要給師傅的,我知道這不能隨便領人上來,就讓他把東西給了我,我帶上來給師傅瞧瞧。”

“所以,他就給了你了?”

成嶺莫名其妙,但是見溫客行表情認真,怔了怔回道:“嗯,那人應該是在林子裡轉了許久也上不來,我一問就給了我了。”

“……”溫客行覺得今天適合吃點葷的!

“原來是這個東西。”

包裹裡的東西只有兩樣,一柄斷木劍,一枝幹枯的植物,溫客行拿起其中一樣,左右擺弄了一下,不解的問:“這些東西,你都認得?”

周子舒的在看到這兩樣東西的時候明顯的愣了一下,表情裡帶著一些疑惑,又好像是懷念,這種表情讓溫客行警鈴大作,這種神情,他從未從阿絮臉上見到過。

“嗯,這是石竹。。。以前在我院子裡有過一株。”

溫客行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當時怎麼就沒有把這包袱給扔掉,誰知道里面竟然還藏著這東西,這一看就是舊物,還特意讓個傻子送了來,別的他不清楚,但若是和四季山莊相關的事,阿絮可。。。

他眼珠子轉了轉,卻又不敢動。

不過話還是可以說。

“那。。。我去把人給尋回來?”

“老溫。”周子舒放下手中的東西,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這種表情讓溫客行越發捉摸不透,小心謹慎,光是他喊的這一句,都讓他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嗯?”

“你我都已經快十年了,你還不知我最重要的是什麼?”站起身來,主動的投入某個傻子的懷裡,周子舒難得溫馴的環住某人,感受某人僵硬的身軀漸漸恢復,不由有些好笑的調侃道:“怎麼?堂堂前鬼谷大人也有這麼害怕的時候?”

都十年了,溫客行原先就不是端著的人,如今越發沒臉沒皮起來,毫不客氣的環著人,低頭就是一記深吻,把說不出的感動和擔心,都慢慢的隱於唇齒之中。

“不是我怕,阿絮,是你所有的在乎的,也都是我在乎的。”

周子舒還是下了山,山下一輛馬車等候了許久,馬車外站著的就是那日晚上闖山卻無法透過的人。

此時陣雨,那人撐著一把藏青色的傘,傘上一座寶塔在雨中若隱若現。

溫客行撐著傘站在周子舒旁邊,兩人一人紅衣,一人白衣,緩緩走下山,像是一朵盛開的並蒂蓮。

這本是故人的邀請,不知道里面放著的是甜蜜的過去還是回憶的刀子,溫客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阿絮的表情,周子舒臉色不變,就連期盼的神情都無,彷彿收到東西完全和他無關。

兩人還沒靠近就感受到了那人的激動,看著他不知道往馬車裡說了什麼,隨即馬車的簾子掀開,裡面走出一名穿著白衣的女子,面目清秀,看著周子舒眼含淚水,魏顫顫的喊了聲:“師叔。”

周子舒愣在當場。

四季山莊,很早就沒有人了。

如果說算上週子舒收的成嶺和非要死皮賴臉入贅進莊的溫客行的話,那剩下的一莊三口都在山上了。

這名女子叫秦苑,據說是當年九霄在邊境收下的弟子,只因為當時收下她的時候年紀太小,九霄不僅給了她姓還送了一把斷木劍給她做為信物,好讓她可以尋到四季山莊後,正式拜入山莊。

斷木劍是真的,而且只有這一把,上面像是月牙的缺口是當初周子舒小時候削來哄師弟開心的,當時九霄說人人都有木劍,沒什麼好稀奇的,周子舒倔脾氣上來了,硬是打磨了一晚上弄了一個斷痕,卻沒想到第二天九霄哭的更傷心了。

秦苑見著面就直接跪下,三叩後道:“師叔,人人都說你死了,可我知道你沒有,我尋了你許多年,才得知你在此隱居,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尋到您了。”

周子舒不喜不悲,淡道:“四季山莊早就沒了,你為何尋我?”

秦苑再次跪下,深深叩首:“師叔,念在我是九霄師傅關門弟子的份上,求您幫我一件事。”

“阿絮?阿絮,阿絮!!”

看著人又開始發呆,溫客行又難過又心疼的揉揉人頭頂,見他看過來後,忽地湊上去在嘴角吻了吻:“阿絮。”

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周子舒難得的傻呆呆的模樣讓溫客行不由笑出聲:“阿絮,你若是想去,我陪你就是了。左右不過兩三個月,現在天氣暖和了,你身體也大好了,我們去外頭轉轉也行。”

溫客行這個人,瘋的時候不顧一切,可平靜下來又像是春日裡最和煦的風,像是一汪寧靜的水,平靜下面藏著說不出的洶湧澎湃。周子舒不想這人瘋,但是卻偶爾也還是會想逗逗他,也是為這平靜的生活裡增添一點點樂趣。

見周子舒不接話,溫客行也不再多言,他們早就過了那段什麼都需要開口表達的時候了,如今的他們,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帶著無以倫比的默契。

先去把胡鬧了一上午的被子床單都洗乾淨了,晾在陰涼的地方,又去櫃子裡摸了一套紅色的被套床單,哼著小曲開始鋪床,期間還偷親了某個一直在桌旁發呆的人兩三口,然後再去挖了一罈子去年醃好的鹽津梅子,裝了一袋子給阿絮當零嘴,又蹦蹦跳跳的去廚房準備晚上的湯膳。

就這麼一直忙到了晚上,兩人吃完晚飯,溫客行用梳子蘸著桂花油給阿絮梳頭髮。

兩人一前一後,一身白衣,長髮披散,溫客行覺得肉體的歡愉也比不過每日此刻的溫馨,燈下看美人,尤其美人還長著一對他最愛的蝴蝶骨,再想想平日裡這雙骨頭化身為的各種豔姿,溫客行情不自禁的暗自吞了吞口水。

“老溫,我想了想,明日我們下山吧。”

像是早就知道阿絮會這麼說,溫客行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半分停頓,只是有點惆悵的打散了心中的迤邐。

“都聽你的,明日我們吃過午飯就走。”

“你。。。不驚訝?哎喲,你幹嘛扯我頭髮?”

被扯痛了,周子舒哪裡是吃虧的主,伸肘子就要往後打去,卻被早就等著的溫客行接了個正著,一拉一扯一扣,人就被抱了個密實。周子舒也根本沒想著掙脫,但是感覺到脖子處埋進來了一個大頭,他想看看溫客行的表情,但是溫客行此刻有點鬱悶,鎖死了不給他看。

“老溫!你要不樂意,我們就不。。。”

“我沒有不樂意!”

“那你。。。”

報復似的咬了一口阿絮的耳垂,看著他縮了縮,耳垂一下子就變紅了,溫客行心情終於好一點了,又湊上去舔了舔後輕輕吻了下,道:“這天下地上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在哪哪就是我家。我只是覺得你心思太密了,入了江湖,再回來可不是這雲淡風輕的周子舒了。”

“呵呵。”像是被溫客行的話給逗笑了,周子舒乾脆全身都散了勁,整個人舒服的窩在溫客行的懷裡,溫客行也配合的放開他的手,周子舒順手牽過兩人的糾纏在一起的一縷髮絲,在手上不停的擺弄。“老溫,你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如今這江湖,和你,和我,又有什麼干係?我這次出去,無非也就是舊物,人在這世上,總是要有一兩個心願,若是你我皆無索無求,還不如直接一同下了黃泉,我們兩人忘川攜手,彼安對飲,就算過百年,千年,萬年,我也不想投胎,只想和你一起。”

“嗯。我都懂。”溫客行低於,偷偷的又在髮絲裡落下了一個吻。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來,滴答滴答的聲音逐漸變大,不安分的敲打在窗稜上,像是奏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油燈被風吹著跳了一段舞,帶出了“噼啪”兩聲的迴旋。

夜,更深了。

那段搭在一起的髮絲,起起伏伏,糾糾纏纏,一夜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