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翌日,他們將那針連同針灸包一同焚化,此患徹底除去。

之後,魏無羨與藍忘機便隨萱娘和方靈秀一同上了街。魏無羨本要自己買,但萱娘堅持要送,他們去了脂粉鋪子,首飾店,最後,到了成衣店,魏無羨與萱娘、方靈秀進到裡間去試衣,藍忘機則站在店堂內等,夥計送上了茶水便不再靠近,還偷偷議論“不知為何就覺得要離他遠點”。

藍忘機耳力甚佳,自然聽得真切,但他早習慣於此,過了會,又聽到裡間傳來那三人對話。

萱娘道:“真好看……”

方靈秀道:“是啊羨姐姐,明明這麼漂亮,為什麼非得天天穿男裝!”

萱娘顫聲道:“這就是我養大的姑娘……你,你能不能,叫我一聲……”

方靈秀小聲提醒:“叫萱姨”。

靜了片刻,是魏無羨難得乖巧的聲音:“萱姨。”

藍忘機姿勢、表情均未改變,但周圍的店員就是覺得,他身上那種冰冷拒人的氣息,似乎弱了些。

過了好一會,三人終於走出來,最前面是方靈秀,她瞅著藍忘機,笑得眉眼彎彎,然後是萱娘,一臉的慈愛,最後,是一個纖瘦高挑,明媚靚麗的女子,她身著緋紅色衣裙,烏黑的長髮綰了個垂鬟分髾髻,髮髻兩邊各簪了一朵嫣紅色小巧珠花,燕尾柔柔垂於左肩,如玉的面頰上,是清麗舒朗的眉,顧盼生姿的目,目中似有一汪清泉,波光瀲灩,鼻樑高挺,唇染丹霞,嘴角微微翹起,好似總帶著笑意,這一切,配上那原本稍顯硬朗的輪廓,在略施粉黛後,便成了一種明豔、精緻又帶了些英氣的美,好一個亭亭玉立,花顏月貌的女子!只是……這女子表情好像有些不自然,眸光閃爍,步伐也僵硬了些。

魏無羨故作鎮定,擺出一副端莊穩重的樣子,實則一直暗暗關注著藍忘機的反應,可等了好一會,發現他似乎……沒有什麼反應,仍舊是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甚至看了他幾眼,就移開了目光。

魏無羨的心沉了沉:重生幾個月來,他們朝夕相處,日夜相對,一來已相當熟悉,二來如今藍忘機已不似之前那般完全不苟言笑,他一般都能分辨出對方的細微表情,可此時,完全沒有表情,這意思……是不喜歡?不高興?魏無羨心道:“不會真的讓我猜中了吧?”

片刻前,他在裡間對鏡自照,便已暗暗想了許多——藍忘機一直以來不近女色的樣子,前世自己和他並肩的樣子,唯獨難以想象如今這樣的自己和他站在一處會是何等景象——這樣的魏嬰,藍湛你最好可以接受並喜歡,不然,這一輩子要怎樣過。

看到此時藍忘機冷漠的神態,魏無羨覺得,壞了……

然而這一次,藍忘機真真是被冤枉了,他並非沒有表情,而是不知要做出何種表情,自打兩人確定關係後,他第一次這樣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喜愛的人如今的確是一個女子了。魏無羨被精心打扮後走出來的模樣,給藍忘機造成的震撼,不亞於金麟臺後療傷更衣那次,或者說,較之更甚,畢竟,彼時他更關注的是魏無羨的傷,並未細看他的身體,後來雲萍城那夜,又是酒後,還被慾望衝昏了頭,更重要的是,這兩次都是二人單獨相處,並無外界參與,而今時今日,周圍的人、事、物,一切都在提醒藍忘機,這是現實,這是真的,面前這位眉目如畫的佳人,她是魏無羨,從此以後,魏無羨都會是這個模樣,這樣的魏無羨,將會陪伴他一生……藍忘機僵著一張臉,面上沒有表情,內心卻已翻江倒海。

其實也不怪魏無羨會誤會,這樣的情形著實鳳毛麟角,太過少見,誰都不可能想到,雅正端方的含光君,驚慌失措時,竟是這副樣子。

方靈秀察覺到二人間氣氛不大對勁,正要說話,藍忘機忽然偏過頭向外望,接著又走了出去。方靈秀皺了皺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雙眼瞪的溜圓,道:“這人怎麼這樣啊!他都不多看幾眼,也不說話,什麼意思嘛!嫌我們給羨姐姐打扮的不好看還是怎麼?!”

魏無羨攔住她道:“沒事沒事,藍湛就這樣,不喜言談的,哈哈,好看的好看的,我覺得很好看。”他知道她們說的是真的,這身體妝扮之後,較之以往男裝形象簡直像換了個人,確實是光彩奪目,俏麗動人,但,在藍湛心裡,其實好不好看都無所謂吧,他定是更想要以前的那個魏嬰。

魏無羨看到,藍忘機出去接了個訊息,看過便收起來了,之後仍舊不發一言。

走在街上,藍忘機與魏無羨二人,一雪白,一緋紅,長身玉立,仙姿非凡,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實在羨煞旁人。方靈秀跟在後面,捧著心口感慨道:“他們倆太般配了!我終於見識到,什麼叫神仙眷侶!”

一開始因不慣裙子和臉上妝容,魏無羨姿勢與表情都有些彆扭,心中更是對突然以此形象示人感到忐忑,但在眾多豔羨的目光中,他很快找回了自信,步子愈加輕快起來,心中得意道:“這可真是,闊別已久,闊別已久啊!”顯然他對這種備受矚目的感覺相當樂在其中,只可惜,旁邊有個煞風景的一直不停向外散發著冰冷寒意,嚇得旁人皆遠遠繞開。魏無羨略不爽地瞅了藍忘機幾眼,心想:可惜了,如今我是個姑娘,不會再有人給我拋花,從前的輝煌終究是一去不復返哪,不過好像自重生來就沒再見過有人拋花,難道我離開太久,這習俗已然沒落了?

大概他盯著藍忘機太久,那邊回了個冷淡的眼神,魏無羨收回目光,依舊腹誹:“果然還是那根無趣的木頭,美女在側,他居然還這麼不高興。該怎麼教育教育他,既要喜歡魏嬰,也要懂得欣賞其他美麗的事物啊。”

萱娘主動提出帶他們進莫府。

魏無羨當初只在這院子裡待了一天,如今回來,見到府中除雜草長高了不少,周遭一切都無甚變化,他覺得還挺親切的。重回這一世的起點,莫玄羽那間屋子,這裡卻很不一樣了,地上牆上的血跡都已消失,屋內乾淨整潔,被褥席子全都換過,筆墨紙硯整整齊齊,好似仍舊有人每天住著一樣。開啟書箱,那些字跡凌亂的手稿,也都已被展平摞好,可以看出歸置的很用心。

萱娘拉著魏無羨,讓他在窗前坐下,又退後幾步,微笑著打量他同這屋子。

午前溫煦的日光穿過院中那株繁茂的紫薇,又透過空格,給端坐於窗前那美麗的女子周身鍍了層淡淡的光暈,她與這背景相映,恍若一幅精妙絕倫的畫作。

萱娘眼中慢慢蓄了淚,道:“這樣的景象,我盼了一輩子,到今日,才看到。”

之後他們找到了莫氏族譜,出人意料的是,莫惠香與莫玄羽竟都赫然在列,與前面莫大娘子那一頁字跡對比,確是同一人所書,那便應是莫老爺親筆,細看新增日期,便明瞭了,她二人,都是丙戌年才添上去的,正是那一年,莫玄羽被金光善接走,看來這趨炎附勢真是莫家門風。

萱娘又拿出莫家所有宅院、土地、田產、鋪面的文書與莫氏印鑑,全部交予魏無羨,並解釋道,那些店子早就關了,店裡東西也被搬空,只剩了空鋪子,可重開,也可出租,這府裡易尋的,好帶的,也都已經被順走,自己拼盡全力,只留下這些,既然莫玄羽選擇了他,他也幫莫玄羽報了仇,那麼這些,理應一併送他。

這一舉動著實將魏無羨嚇了一跳,無論如何不敢收取。然而萱娘堅持,不然就長跪不起,魏無羨只得先收下,片刻,心中便已想好了如何處置。

回到方家小院,魏無羨就以行動不方便為由,堅持換回了男裝,看到藍忘機一直繃緊的面容終於緩和下來,更是印證了他內心猜測。

方家三人留藍忘機和魏無羨用過了午飯才送他們離開。臨行時,萱娘十分不捨,她拉著魏無羨的手道:“我聽茂林說,你也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都是可憐的孩子,以後,有空就常來,這永遠有你一個家,我永遠都是你的萱姨,想吃什麼,萱姨給你做,有什麼事萱姨能幫上忙的,儘管說,雖然你們都厲害,都是大人物,可但凡有用得著萱姨的地方,萱姨一定……”她越說越是哽咽,到這裡,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魏無羨也有點眼眶發紅,輕輕攬住了她。

離開莫家莊,魏無羨問藍忘機接下來去哪,可有什麼事需要去處理,藍忘機道出了上午接到的那份訊息。

原來是聶明玦與金光瑤之事既已塵埃落定,各大世家便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要推舉新的仙督,關係好的早已開始頻頻聯絡,但又顧忌著這幾大家族,故而雖波濤暗湧,卻誰都不願在明面上出這個頭,這幾日便有好幾家來試探姑蘇藍氏的意思,昨日更是有家主直接向藍啟仁提議,應推選含光君為新的仙督。這件事,藍啟仁不願替藍忘機做決定,所以來信問他是否要回去一同商議。

魏無羨坐在小蘋果背上,一晃一晃的,啃著個蘋果,含糊不清道:“仙督?還有推舉的必要嗎?這些家族到底是怎麼想的……一個溫氏,一個金氏,還沒夠?”

藍忘機道:“自是有利可圖。”

魏無羨坐正,看著藍忘機道:“藍湛,你說,是否無論何人,到了權力的頂端,都會變成怪物。”

這個問題,藍忘機無法回答,只嘆了口氣。

藍忘機與魏無羨都覺得暫時不宜去趟這渾水,那麼雲深不知處便也暫且不宜回去。他們原先計劃前往廣陵,如今莫玄羽之事已了,本無需再去,但魏無羨說,有件事,必須到那去辦。

(注1:垂鬟分髾髻,古代未出閣女子常見髮型,具體什麼樣請大家自行百度。)

(注2:緋紅、嫣紅各是什麼顏色,也請百度)

(注3:上面兩條,我太懶啦,不想放圖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