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結,共10632字,請放心食用】

楔子

我叫李小玉,是李府的三小姐。

我們府裡最近出了件大事兒。家生子季青在軍中立功,得聖上青睞,被破格提為大將軍。

得知訊息後,我嚇得魂飛魄散。

因為我從小就喜歡虐待欺負季青,罪行累累,那叫一個惡貫滿盈、罄竹難書。

果然,沒過不久,季青榮歸故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我,在滿室青煙繚繞的薰香中,笑容陰森,磨刀霍霍地準備宰了我。

然後,我重生了。

同時也失憶了。

等我終於恢復記憶,想起前世一切時,我正把十五歲季青踩在腳下,手裡鞭子甩得“啪啪”直響,笑容扭曲得像個一集必死的炮灰反派。

嗯,我覺得……

我炸了!

我已經抱著翠環哭了三天三夜了。

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小姐,她可能早就一鞋底把我扇出三界之外了。

“小姐,您到底在哭什麼呀?”

“哇,翠環,我不想死……”

“您活得好好的,老說死不死的做什麼?如果真的對生死抱有執念,不如跟姨娘一起,去西山寺燒香拜佛吧。”

“你剛剛說什麼?”

“燒香……拜佛?”

我一拍大腿,抹了把眼淚。

我怎麼沒想到呢,把那個祖宗當佛祖供起來不就行了!

說到做到,我麻溜地把屋裡壓箱底的零食都扒拉出來,大盒小盒地抱在身上,直奔後院的廚房。

季青正在劈柴,上身一絲不掛,肌肉緊實又不失少年的纖瘦,揮動斧頭間,白皙的面板沁出一層薄汗。

原來他體格健碩,自少年起就有跡可循了。

畢竟是重活一世的人,我也顧不得羞澀,擺出一張諂媚至極的笑臉,狗腿似地跑到季青面前。

“累了吧,我這兒有點心,要不要嚐嚐?”

季青停下動作,皺眉看向我,冷聲問:“你又要做什麼?”

看到這張臉,我就想起前世他拿著刀慢慢朝我走來的樣子。

我下意識後退兩步,又瞥向他身上的鞭傷,心虛道:“不,不做什麼……”

季青不再理我,繼續劈柴。

我尷尬地站在旁邊,突然心生一計,也沒多想,伸手就要碰他的傷口。

“要不,我給你上點藥吧。”

季青猛地揮開我的手,觸電似地連退數步,連聲音都變了調:“你做什麼!”

我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這時,胖廚子從廚房裡出來,手裡拿著張單子:“季青,這是需要採辦的菜,你去集市……哎,三小姐也在啊?”

胖廚子看看我,又看看季青,突然露出一個頗為微妙的表情,強忍著上揚的嘴角,“嘿嘿嘿”地轉身回了廚房。

不需要季青買菜了?

我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扭頭看向季青,發現這廝竟然臉紅了。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剛剛,我和季青,好像被胖廚子誤會了!

我也顧不得討好季青的目的了,扔掉懷裡的大盒小盒,雙手按在他滑溜溜的肩膀上,恨鐵不成鋼地問道:“大哥,我又沒有對你做什麼,你臉紅什麼啊!”

就在季青的表情從羞澀轉為惱怒時,胖廚子的聲音再次傳來……

“季青啊,三小姐走了嗎……”

我保持著按住季青的姿勢,胖廚子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我們對視了足有三分鐘,三分鐘後,他再次帶著迷之微笑跑進了廚房裡。

完了,這下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胖廚子的大嘴果然不負眾望,兩天後,整個李府的家僕都知道我與季青“曖昧不清”。

我就納悶了,之前我那樣欺負季青,怎麼稍微對他好一點,就被傳作私情呢?

但漸漸我發現,這個謠言不僅困擾了我,也困擾了季青。

往常我那樣欺負他,他都從沒有躲過我,這次剛被人傳出謠言,他就處處避開我,連個影子都不肯給我看見。

我一合計,這不挺好,往後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欺負他,他也不來招惹我,我不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嗎?

可我終究低估了季青對我的恨意。

這天吃過飯,我坐在園子裡的大石頭後曬太陽,正迷迷糊糊時,突然聽到了季青的聲音,嚇得我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往後你們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三小姐!她對我的羞辱,我沒齒難忘!”說完,季青就憤憤離開了。

我坐在大石頭後,欲哭無淚。

照這個說法,季青以後一定還會宰了我的……

留下的兩個小家僕竊竊私語。

“他說的有道理,往日裡三小姐可沒少欺負他,換做我,我也會記仇。”

“嗐,這你就不懂了吧,打是親、罵是愛,三小姐這樣做,肯定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現在想想,三小姐可從來沒下過什麼死手,最多是拿個小皮鞭,搞些特殊的興趣,嘿嘿嘿……”

在他猥瑣的笑聲中,我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不過他也提醒了我,如果季青還是恨我,我不如就坐實與他的曖昧,強行把之前的行為解釋成對他“扭曲”的愛,不就可以說得通了嗎?

說幹就幹,我一改前些天對季青的疏遠,到他常去的地方踩點兒,也不顧他刻意的避嫌,有事兒沒事兒就往他跟前湊。

今兒個問:“季青哥哥,你冷不冷呀?”

明兒個問:“季青哥哥,你熱不熱呀?”

季青始終冰冷的面龐終於有了一絲鬆動,漆黑的雙眸冷冷望來,長眉微蹙,薄唇輕啟:

“滾。”

我……

我當然不能滾了。

我繼續跟在他身後,笑容燦爛得像朵菊花:“季青哥哥,我以前那麼對你,都是因為我……我心悅於你!你可千萬不要生我的氣啊!”

這聲“心悅於你”到底是讓季青破了功,他面頰微紅,眼底隱約有些怒氣:“李小玉,你一個女兒家,怎,怎這般厚臉皮!”

呦,都不叫我三小姐了。

見他這般模樣,我突然有了想逗弄的興趣,於是我千嬌百媚地走過去,右手搭上他的肩膀,努力擠出一個抽筋似的媚眼:“怎麼,你心動了?”

然後,“咔嚓”一聲,我的胳膊就被他扭脫臼了。

“往日我只當你惡毒,竟不知你還是個蕩婦,這般做作的模樣,當真令人作嘔!”

我:“……”

大哥,你這樣說真的很打擊我的自信心!我晶瑩剔透的少女心已經碎了!

用“喜歡”來解釋以前的惡行顯然是行不通了,胳膊裝上後,我痛定思痛,決定再想些別的辦法。

然而在房中苦思冥想數日,我還是一無所獲。

想到未來等待我的可能只有被宰了的結局,我只覺得人生無望,萬念俱灰。

這日夏風悠揚,蟬鳴陣陣,我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和雞窩似的頭髮,從屋裡鑽了出來。

翠環嚇了一跳,忙問:“三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

我像一抹遊魂般搖搖晃晃,聞言耷拉著臉,幽幽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已看淡了生死,想去湖邊走走……”

說完,我也沒有思考這段話可能會存在的深意,更沒有注意翠環變得蒼白無血的小臉,就搖搖晃晃地飄去了湖邊。

但我忘了,胡思亂想和大嘴巴是我們家家僕一貫的優良傳統。

正當我站在湖邊玩泥巴玩得正開心時,我娘帶著一大群人衝了過來,站在離我不近不遠的地方,痛哭流涕。

“兒啊,有啥事兒想不開跟娘說呀,你這要跳下去,要娘怎麼活呀!”

翠環也跟著一起哭:“是啊,小姐,您才剛過了十四歲的生辰,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

如果我說我只是來湖邊散散心的,不知道你們信不信……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季青。

我突然心生一計。

我掐了把大腿,生生擠出兩滴眼淚,擺出一個自認為弱柳扶風的姿勢,哽咽道:“山無稜,天地合……”

咳咳,好像說錯詞兒了,重來。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季郎,今生不能得到你的愛,那我們就來世再見吧……”

我這樣說,不過是想讓我娘知道我對季青的“情意”,照我孃的脾氣,她鐵定不會同意我跟一個家僕在一起,為絕後患,她肯定會把季青趕出府。

一旦季青出府,他就沒機會從軍了,也就沒機會成為將軍回來拿刀宰了我了。

想到這兒,我縱身一躍,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迴旋,優雅地觸及水面……

這湖水其實很淺,前世我曾不小心掉進去過,根本沒什麼事兒。

但等我掉進水裡,越沉越深,越沉越深時,我突然意識到……

我前世掉水前這湖好像被填過!而現在是它最深的時候!

我手腳並用,企圖浮上水面,但漆黑的湖水像巨大的漩渦,將我拉向深淵的底部,冰涼的湖水灌進我的鼻腔,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湖面上漸行漸遠的光亮……

又是“噗通”一聲。

朦朧中,我看到一個身影向我游來,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有力的臂膀將我托出了深淵。

他的懷抱溫暖炙熱,胸腔的跳動蓬勃有力,我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像抓住了世間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空氣重新灌進肺裡時,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說:“你又做了一件,讓我很想殺死你的事……”

然後,我成功地昏了過去。

我在床上躺了四天。

這四天裡,我得知季青因為捨身救我,沒被我娘趕出府,而是被分到馬廄做更累的工作。

這四天,也足夠讓我回想起,當我從水中出來時,季青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你又做了一件,讓我很想殺死你的事。

完了,他一定還會殺了我。

於是在第五天,我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我藉口謝救命之恩,讓翠環把季青叫來。我一身素白的衣裳,林黛玉似地倚在窗邊,見他過來,病懨懨地站起身,咳了兩聲,才道:“我為我之前的所作所為,向你道歉。”

他未發一言,只冷哼一聲。

我強擠出兩滴眼淚,哽咽道:“都是我不懂事,害你去做最髒最累的活,我發誓,往後再不招惹你,若你肯收下我的歉意,就喝下這杯茶吧。”

說著,我從桌上端起一盞茶,遞到他面前。

他望來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許鬆動。

停頓片刻,他伸手接過茶盞,皺眉一飲而盡。

“這樣就行了吧,往後你,你……”

說到這兒,他突然梗住,兩腿一軟,倒了下去。

我病病殃殃的樣子瞬間沒了,三兩步上前檢視他的情況。

這迷藥果然好使,剛喝下去,人就暈了。

我找來一根繩子,努力把季青綁上,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這個半大小子拖到床上。

隨後,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匕首,站在床前,深吸了一口氣。

“咱們倆天生命就犯衝,我要不宰了你,你就得宰了我。但我想好了,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殺了你以後,會陪你一起死,反正我這輩子,也是偷來的……

“季青,你不要怪我,你就當應了那句‘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在閻王殿我們也要做一起死的鬼,哎呀,我都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呀……”

做好心理建設,我鼓足勇氣,一步步走向季青,然後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整個人猛地向床上栽去。

我該聽翠環的話,東西不要亂扔的。

幾乎是瞬間,季青猛然睜開眼,掙脫繩子,反客為主,將我按在床上,奪走我手中匕首,抵在我的脖頸前。

我:“……”

這迷藥是假的嗎?!

像是猜到我的疑問,季青冷哼:“我體質特殊,普通迷藥對我不管用。”

我瞪大的雙眼慢慢恢復正常,又認命似地緩緩閉上。

如今這場景,好像又回到了重生前的時刻。

“給我個痛快吧。”我說。

可季青卻遲遲沒有動靜。

我疑惑地睜開眼,卻對上他顯得有些迷茫的神情。

他望著我,眼角微挑的雙眸清澈見底,聲音沙啞地問:“你為何殺了我……還要陪我一起死?”

竟然是在糾結這個問題嗎?

我正要解釋:“我……”

“我們不會有結果的,”他猛地打斷我,“即便你要陪我一起死,你母親,也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

我瞪大雙眼,大哥,你的想法有點歪了啊!

“咣噹”一聲,匕首被他扔到地上:“往後不要碰這麼危險的東西了。”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我們兩人的姿勢有多麼曖昧。我的膝蓋勾在他雙腿間,而他的手就貼在我胸前……

“咳咳。”季青臉頰微紅地起身。

他似乎並沒有要殺了我的意思,這情形讓我有些欣喜,我也顧不上羞澀,忙問:“既然這樣,那你還討不討厭我?”

季青朝我笑笑:“當然……討厭。”

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的院子。

我:“……”

大哥,你佔了我的便宜,好歹給點面子啊!

我又陷入了糾結。

直覺告訴我,季青對我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應該不會再宰了我了。可理智又在叫囂,他還是討厭我,那些恨意,怎可能說沒就沒?

在這種糾結中,我的二姐姐李小琴要過十六歲生辰了。

二姐姐是嫡出,與我這種庶出的女兒不一樣。

我過生辰時就只吃碗長壽麵,而她過生辰需要大擺宴席。

府裡忙上忙下,連馬廄裡的季青都被拉過來幫忙。

我趕去宴席時,季青正在院子裡佈置,我厚著臉皮走過去,尷尬笑問:“過了這麼多天,你還討厭我嗎?”

季青懶懶地睨了我一眼,沒作聲。

就在這時,我那盛裝打扮的二姐姐出現了。她下巴高昂,眼睛長在頭頂,只拿鼻孔衝著別人,活像只成了精的豬。

雖然我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還是慢慢走了過來,冷哼道:“怎麼,你就穿得這麼寒酸參加我的生辰宴?是瞧不起我嗎?”

如果是之前,我肯定會跟她對著幹,但我這些時日被季青磨得沒了脾氣,懶得跟她扯皮,就閉眼一頓瞎扯:

“哎呀,二姐姐你是不知道,我最近過得可慘了,父親也不給我零花錢,我娘也沒給我做新衣裳,哪兒比得上姐姐天之驕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一頓彩虹屁吹得李小琴心滿意足。

她點點頭,轉身要走,腳下不知踩到什麼東西,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這還了得,她憤恨起身,也不說是自己跌倒的,指著身旁唯一的季青,怒吼道:“你站在這兒擋我路作甚,是要看本小姐出醜嗎?!”

季青身形未動,只微微皺眉,不卑不亢。

這下可惹惱了李小琴,眼見事態發展即將失控,我慌忙擋在季青面前,滿臉賠笑:“他是在馬廄幹活的家僕,不懂規矩,姐姐切莫生氣。”

可李小琴還是不放,秀眉倒豎:“不懂規矩就是理由嗎?李小玉,你怎麼還為這些下等賤僕說話?!”

她這話終於惹毛了我,我雙手叉腰,當即吼道:“什麼下等賤僕!你休要把人分為三六九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說不定他未來能成為將軍呢!”

“將軍?你腦袋撞壞了吧?”李小琴被我逗得哈哈大笑,都忘了為難季青,把我嘲笑貶低一頓後,又去找別的樂子了。

我衝著她離去的背影豎了根中指。

“其實你不必為我說話的。”身後的季青突然出聲。

我轉身看向他,滿院搖曳明亮的燈籠下,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溫柔,讓我一時愣住。

“你剛剛,為什麼說我會成……”

“一定會的!”我打斷他,“你不是池中之人,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我仰面望向他,微風輕輕吹亂了他額前的碎髮,有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他漆黑眼底,熠熠閃過的碎光。

“你……這樣相信我?”他問。

我用力點頭。

畢竟是重活一世的人,未卜先知這種事,還是可以做到的。

季青突然笑了起來,像下定了什麼決心。

“我答應你。”

哎?

“我答應你,一定不辜負你的希望,終有一天,成為你口中的,那位將軍。”

滿院的燭火隨夜風晃動,似乎夾著不知名的花香,以及季青身上好聞的味道。

我慢慢睜大雙眼,終於在這個少年漆黑的瞳仁裡,看到了我雙頰浮起的紅暈。

還有耳邊,那一下一下,幾乎要蹦出胸腔的心跳聲。

我覺得自己最近很不對勁。

一個人獨處時,我總是忍不住嘴角上揚,“嘿嘿”傻笑,腦海裡也都是那晚季青立於千燈萬火下,向我承諾的場景。

我拍拍臉,甩掉腦子裡的畫面。

不對勁,很不對勁。

於是我向翠環求助:“翠環,最近我總是莫名其妙地傻笑,你可知這是為何?”

翠環正在繡荷包,聞言慌忙將荷包藏進懷裡,低垂著頭,嬌羞道:“我,我也不曉得,大約是……有心上人了吧……”

我:“……”

我有沒有心上人不一定,但你這丫頭一定是有了。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去馬廄找季青。

然後我發現,原來不對勁的,不止我一個人。

遠遠望見我時,季青的眼眸閃過一瞬的亮光,隨後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低聲道:“你這樣來找我,你娘會……你先回去,我晚上避開耳目,再去找你。”

哎?

大哥,我只是單純來看看你,為啥咱倆已經發展到了晚上見面的程度!

“我……”

“先回去吧!”季青輕輕推我,隨後轉身回馬廄繼續工作。

我望著他挺拔頎長的背影,只能悻悻回去。支稜

晚上,我坐在窗前,強撐著用火柴棍支起來的眼皮,思緒早已神遊太空。

月色瑩潤,百花飄香,就在我快要撐不住時,一個矯健的身影自牆頭一躍而下,隨後闊步朝我走來。

我一個激靈,嚇得火柴棍都給夾斷了。

季青站在我面前,清雋的面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他望著我,低聲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不,不遲……”

隨後,我們移開對視的雙眸,氣氛詭異地沉默了。

“你……”

“你……”

極富默契地同時開口後,季青笑了笑,這時我才發現,他笑時原來會露出兩顆虎牙,爽朗的少年氣撲面而來。

“你先說。”我慌忙垂下頭。

“今晚的月色很美,”季青低聲道,“要一起賞月嗎?”

“在哪兒?”

季青笑笑,抬手指向身後的牆頭:“就坐在那兒。”

我瞪大雙眼:“你怕不是在為難我,這麼高我爬不上去……”

“沒關係,”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我幫你。”

夜風清涼,蛙蟲鳴叫,我全身的感官好像一瞬間都變得遲鈍無比,只留下手上的神經,將少年面板的溫熱放大了無數倍。

我腦海裡閃過季青將我抱上牆頭的畫面,又閃過季青攬住我的腰,飛身坐到牆頭的場景。

然後現實是……

他坐在牆頭,像拽只肥豬一樣,把我拉了上去。

我欲哭無淚,我發誓,從明天起就要減肥!

“李小玉,”季青突然叫我的名字,“其實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你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季青聰慧過人,識破了我重生的身份……

“你之前,很喜歡欺負我,所以我也討厭你。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對我很好,願意為我說話,還要跟我一起死……”

我被他說得一陣心虛,偷偷看向他。

少年抬頭望月,脖頸修長,線條流暢,凸起的喉結隨他說話時上下滑動,帶著隱秘的性感。

像察覺到我的視線,季青也偏頭望來,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陰影,他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你真的……心悅於我嗎?”

我慌忙避開他的視線,心臟劇烈地跳動,幾乎要蹦出胸腔。

這一刻,我真的很想告訴他真相,可不知為何,一想到他得知真相後的失望,我的心口就酸得厲害,眼眶慢慢變紅。

“我……我之前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對不起。”

我還是沒有說出真相,但卻把之前的心事一股腦說了出來:

“我是庶出的女兒,並不被爹爹看重,跟大姐姐和二姐姐也沒法比,所以我從小就喜歡做些出格的事,妄圖引起別人的注意。

“因為你長得好看,又與我年齡相仿,我欺負你時你總是不卑不亢,從未向我屈服,所以我就生出了……生出了,想要征服你的想法……

“但說到底,都是因為我以前又蠢又壞,我向你鄭重地道歉,對不起!”

說完,我掀起眼皮偷偷看向季青,發現他不知怎的,臉頰竟有些微紅。

“你說……你,你想征服我?”

啊?

大哥,我說了一堆心事,還向你鄭重道歉,你怎麼就記住了這句話呢?

季青突然跳下牆頭。

站定後,他仰面望向我,融融月光覆在他身上。他朝我笑,朗聲道:“我已報名參軍,希望能早日,成為你心目中的那位將軍!”

我就那樣望著他,慢慢捂住了胸口。

在那裡,我好像終於聽到了,愛情的聲音。

季青入伍的日子近在咫尺,我向翠環請教如何繡荷包,然後沒日沒夜趕製出了一個。

當我用扎滿針眼的雙手把荷包送給季青時,他根本沒仔細看,而是抓起我的手,皺眉道:“不會女紅就不要逞強,日後,我又不會因此嫌棄你……”

我慌忙抽回手,品了品他口中的“日後”,突然紅了臉頰。

“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這是自然,”他貼近我,低聲道,“我要不回來,誰來娶喜歡用小皮鞭的三小姐呢?”

他說完,笑得意味深長,拿起荷包便離開了。

留我一人,變成了紅透的番茄。

次日,季青就隨大軍離京了。

我一身白衣,倚在窗邊,當真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花兒你何時開,郎兒你何時來?”

“紅珠暖帳鴛鴦被,有酒有床有佳人。”

翠環聽到我的詩作,“咿呀”嬌嗔一聲:“三小姐,您休要念這些淫詞豔曲,當心嫁不出去。”

嗐,我不擔心,已經有人願意收了我了。

我雙手托腮,笑得傻氣,這樣想著,就翻出紙筆,將我這淫詞豔曲,寫給了遠在軍中的季青。

之後季青的回信,無不斥責我的大膽,可那些斥責裡,都飽含著隱秘的想念和牽掛。

與情人調情,果真是人生一大樂趣。

可我一想,前世季青從軍五年才被封為大將軍,這麼說來,我要與他分別整整五年。

想到這兒,我整個人都不好了,看著翠環整日裡嬌羞的模樣,我只覺得自己連做淫詞豔曲的力氣都沒了。

在季青某次的來信中,我得知他因出使任務,要從邊疆去往距京城百里遠的豐州。

我萌生出了去見見他的想法。

我向來是個想到什麼便做什麼的女子,下定決心後,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錢,給母親留信一封,便租了輛馬車出城了。

從京城向北,天氣越來越冷,馬車顛簸了一路,可我並不覺得苦,想到即將能見到季青,我只覺得心口灼熱,熱切得似乎馬上就飛去了豐州。

或許是我這輩子運氣不錯,一路無驚無險,順利得彷彿老天都在幫我。等我終於到了豐州,立馬找去了他們歇腳的客棧。

在踏入客棧的那一瞬間,我一眼就望見了季青。

即便我身披披風,頭戴帷帽,在對視的時候,他也認出了我。

他慌忙起身,領我去了店外。

“你,你怎麼來了?”

數月未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也黑了許多,下巴的胡茬顯得格外滄桑,褪去了少年的氣質,多了份成熟男性的魅力。

“我很想你。”我也顧不得羞澀,抬手抱住了他。

我真的很想他。

季青的身體猛然僵住,良久,他才回過神,回抱住了我,低聲道:“這裡人多,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吧。”

說完,他牽來自己的馬。

這次,他真的攬住了我的腰,然後飛身上馬。

雙人共騎,迎面而來的風吹亂了我們二人的頭髮。髮絲在風中飛舞,不時糾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坐在季青溫暖的懷裡,只覺得,這一生遇到他,再無遺憾。

“豐州的貢山上有許多梅花,你看,就在前方。”

駿馬小跑上山,我順著季青指去的方向,果真看到了好些梅花。

在這灰寂默然的山上,點點嫣紅美得驚人。

正在我興奮不已時,一枚利箭破空而來,我只聽季青悶哼一聲,尚未反應過來,他就猛甩馬鞭,疾馳向前。

“怎,怎麼了?!”

我驚呼,突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浸透衣裳,我轉過身,發現季青胸前早已殷紅一片,比那梅花還要刺眼。

“你受傷了!”我的眼圈通紅,而身後還有追上來的兵馬,“有人在追殺我們嗎?”

“是犬戎的人,”季青聲音發虛,“這次我被派來送情報,沒想到被犬戎的人跟蹤了。”

“都,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來找你,你就不會跟你的同伴分開了,也不會被他們抓單……”

“沒關係,”季青笑笑,“你來見我,我真的很開心。”

耳邊疾風掠過,不時有利箭射來,季青緊緊護住我,又悶哼了幾聲。

我早已淚流滿面,雙手用力想要捂住他流血的傷口,可鮮血卻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對不起,對不起……”我痛哭流涕,“你千萬不要死在這兒,都怪我,打破了你能成為將軍的命運……”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季青笑得有氣無力,“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一支利箭射入駿馬的後腿,馬匹應聲倒下,我與季青同時跌落在地。

我抱住他不斷向後,可後退幾步才發現,身後竟是萬丈懸崖。

“你已經無處可逃了!”犬戎人翻身下馬,“把你送的信件交出來,我們給你一個痛快!”

季青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轉向我,聲音沙啞:“我好像,要撐不住了,咳咳……”

他吐出一大口鮮血,然後深情地望向我:“李小玉,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想遇到你……”

他話音剛落,我抱住他,向身後的懸崖一躍而下,我貼近他的耳側,輕聲道:“不是說好了嗎,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在閻王殿也要做一起死的鬼,下輩子,我也想再遇見你……”

說完這句話後,黑暗如潮水般襲來。

就像我跳入湖中時一樣,好似有巨大的漩渦,將我拉向黑暗的最深處。

繚繞的青煙自香爐中緩緩升起,我動了動身子,只覺得頭痛欲裂,好像做了場大夢。

隨後我睜開了眼。

屋內光線昏暗,可這一桌一椅,一床一物,分明是我府中房間的模樣。

我不是跟季青跳崖殉情了嗎?怎麼又到這兒了?

然後,我發現房間裡還有一個人。

那人跟我一樣,揉了揉額角,神情茫然地站起了身。

是季青。

不對,是五年後的季青。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環視四周後,目光落到了季青手裡的刀。

這是重生前季青準備要殺了我的時候啊!

我突然又有了新的疑惑,我是真的重生了,還是隻是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季青,哦不對,季將軍終於站定,皺眉看向我,而我也在同時打量著他。

比之五年前的樣子,五年後的他已然是一個成熟的男人,身姿挺拔魁梧,面龐稜角分明,加之如今聖眷正隆,身處高位,渾身都散發著一種禁慾的威嚴感。

我下意識嚥了口吐沫,往後退了兩步。

“你……有沒有做一個奇怪的夢?”季青突然開口,聲音意外的沙啞。

“呃……夢見,我們倆一起跳崖?”

我試探性地回答,卻發現他垂頭默認了。

難道,之前經歷的一切,真的只是我們倆人的一場夢?

猛然間,我好像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一旁的香爐。

我娘說,這香料是她在西山寺求來的寶物,能予人一場好夢,莫非,就是這香……

“三小姐,姑爺來了,姨娘讓您去前堂。”就在這時,翠環突然站在門外叫我。

她的一句話,猛地把我拉回了現實。

如果今日季青不出現,我本是要與未婚夫見面的。

我甩甩頭,企圖消除腦海裡亂七八糟的場景。

都是夢都是夢……

我看了眼季青,快步朝門外走去。

“姑爺?你成親了?”

“還,還沒,是下了聘的未婚夫……”

說完,我怕季青又要宰了我,忙快步走出院子。

等終於走到前堂,看到屋裡熟悉的人,我才鬆了一口氣。

沒有重生,我終於回來了。

我乖巧地坐在我娘身旁,偷偷打量我這“未婚夫”。

他叫張錢,人如其名,是個滿身銅臭味的富商。

他個子不高,長得尖嘴猴腮,最讓我受不了的,是那笑起來露出的滿口黃牙。

其實我之前還沒覺得什麼,只是夢裡跟頗為養眼的季青談了場戀愛,如今與現實對比,不禁便生出傷春悲秋之意。

我嘆了口氣,卻還是接受了命運給我的安排。

畢竟,他都已經下過聘了。

我一個庶出的女兒,本來在家裡也沒有什麼地位。

就在我認命之際,一個清朗的男聲響起。

“李大人,許久未見。”

我猛然抬頭,季青就站在門外,身姿挺拔,面上掛著笑意,卻讓人猜不透情緒。

“季,季將軍!”我爹趕緊上前,連忙作揖,“不知季將軍何時蒞臨,下官有失遠迎。”

“客氣了,”季青笑笑,似有若無地看向我,“聽說,貴府的三小姐要嫁人了?”

“沒錯沒錯,這正是家婿,張錢。”

季青懶懶地看了張錢一眼,突然“嘖”了一聲:“他配不上。”

張錢一驚,努力壓住自己的怒意:“季將軍這是何意?”

季青步步逼近,嚇得張錢連連後退。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來這兒,是要搶親。”

“搶,搶親?!”

眾人一片譁然,我驚慌失措地看向季青,卻見他朝我走來,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面向眾人。

“我與小玉已私定終身,說好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在閻王殿要做一起死的鬼……”說到這,他垂頭看向我,笑著露出虎牙,低聲道,“你說是不是,愛用皮鞭的三小姐?”

我忙垂下通紅的臉。

“這,這不合禮法!”張錢氣得跳腳,“我已經下過聘禮,你這就是明搶,休要覺得你做了將軍便高人一等,就算告到皇帝面前,我也要向世人控訴你的惡行!”

“哦,是嗎?”季青笑笑,眼底卻冰冷一片,“皇上今日還問我,想要什麼賞賜,不如,我就求他賜婚吧,張公子意下如何?”

張錢氣得直喘粗氣,活像只充了氣的癩蛤蟆。

他瞪向季青許久,這才甩袖而去。

張錢離開後,我才意識到,這尊大佛的手還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渾身僵硬地回頭,低聲問:“季、季將軍,你、你這樣說……不會是還要宰了我吧?”

季青垂眸看我,眼底帶著隱忍的笑意。隨後他突然俯下身,不顧眾人詫異的神情,貼近我的耳側,低聲道:“我還沒聽夠你的淫詞豔曲呢,怎麼捨得殺了你?”

聞言,我的臉頰冒起了濃煙。

季青說到做到,果真求了皇帝的賜婚。

成親那日,他喝得醉醺醺的,掀開了我的蓋頭。

他望著我,漆黑的眼底仿若有璀璨的星河。

隨後,他將我壓在床上,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制式奇特的鞭子,塞進了我的手裡。

紅燭暖帳中,季青笑得性感又迷人。

他說:“其實,我喜歡你用鞭子打我,三小姐……”

我:“……”

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季將軍!

——

作者| 桑桑桑女士

原標題:《重生後我和要殺我的將軍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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