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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電影誕生百年以來，“世界”這個概念多以西方為中心進行定義。大概在70年代以前，處於東方語境下的亞洲電影一直是被當做電影史的補充篇章來描述的。但自從進入80年代以後，隨著亞洲各國政治經濟格局的改善，多種形態的東方民族電影開始異軍突起。

在此範圍之內，中國、印度、伊朗等國的民族電影接二連三地在世界舞臺上嶄露頭角，而在90年代以後，曾被人們長期忽視的韓國電影更是進入到了一個全新的上升階段，其電影人不僅在國內牢牢佔據了大部分電影市場，同時也在歐洲三大電影節上多次斬獲榮譽，創造出了相當的國際影響力。

2004年樸贊鬱導演影片《老男孩》獲戛納評審團大獎

韓國電影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並實現百花齊放，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1997年電影審查制的廢除。正因為此，在韓國電影始於1999年的強勁起飛程序中，就出現了一大批反映重大政治事件、社會矛盾及時代思潮的電影——《生死諜變》、《共同警備區》、《實尾島》、《太極旗飄揚》無不是如此——乃至發展到近幾年，這一題材更是長盛不衰——《高地戰》《義兄弟》《柏林》《鐵雨》等片依舊層出不窮。

就在近日，一部於今年戛納電影節午夜單元首映的韓國電影《特工》就再次引發影迷們的關注。和上述影片一樣，《特工》這部諜戰片也是以朝鮮半島特有的政治局勢為背景，脫胎於大韓民族兩個不同意識形態國家之間的紛爭，基於民族分裂的大環境所畸生出的一部政治電影。

《特工》戛納海報

影片改編自90年代南北韓對立時期真實的“黑金星”諜戰事件，導演尹鍾彬從1993年朝鮮退出《核不擴散條約》切入視點，並以第一次“朝核危機”為敘事線索，講述了一個曾經影響過東北亞政治局勢的真實故事。

影片由四位實力派男演員黃政民、李星民、趙震雄與朱智勳主演，其中韓國影帝黃政民飾演代號為“黑金星”的南韓間諜樸皙映，作為韓國電影人視角下的正面角色，這一人物被導演設定為決定了南北關係向好發展的幕後英雄形象：

黃政民在《特工》中飾演主角樸皙映

為了掌握朝鮮的核武器開發專案，樸皙映被南韓國家安全企劃部特派秘密潛入朝鮮，化妝成商人身份不斷取得朝鮮高層的信任。他不僅成功拉攏朝鮮高官，更與當時朝鮮的一號領導人金正日會面。在掌握機密情報後樸皙映成功促成了南北雙方邁向合作的“廣告外交”，且在1997年南韓即將展開總統大選之際以極大的勇氣實現了南北雙方的政治穩定。

毋庸置疑，《特工》一片是不折不扣的一部諜戰電影。影片鎖定了大約十年左右的時間，深入描寫了“黑金星”這種普通人無法想象的特殊人才如何在錯綜複雜的時代背景之下以商業運作的方式，影響朝鮮半島南北之間藕斷絲連的關係。

電影緊緊圍繞南韓特工樸皙映這個人物如何潛入朝鮮做文章，在此過程中，導演不僅帶領觀眾領略到了南韓情報機構獨特的工作方式，還展現了朝鮮國安部對於外來者的防範機制。全片在一種冷色調的影像肌理下用大量的篇幅講述了南北雙方的爾虞我詐，而最終影片揭露出的朝韓雙方基於政治對立從而產生的“相互依從、相互利用”的事實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不同於我們較常熟悉的冷戰諜戰片如《007》系列或現代諜戰片《碟中諜》系列，《特工》這部電影沒有那些高強度的動作與槍戰場面，它主要展現的就是緊張刺激的敘事節奏和層層推理的懸疑細節，其戲劇核心在於主角樸皙映執行任務時隨時可能身份暴露的驚險瞬間，因此，演員們的精湛表演才是此片最大的看點。

作為韓國電影青龍獎最佳男主角的得主，《特工》的核心演員黃政民在影片中貢獻出了令人信服的演技。

因為此片表面上是展現商業交易，而內裡實則聚焦的是一場場心理戰，導演尹鍾彬在取景時使用了大量特寫鏡頭來表現人物細膩的心理，這對演員而言無疑是極大的挑戰。

為了讓身為同一人的間諜“黑金星”和南韓商人“樸皙映”這兩個身份產生較大的區別，黃政民可謂做足了功課。在影片中，觀眾明顯可以感覺到無論是角色外貌、肢體語言還是面部表情，黃政民都在使用不同的演繹方式，哪怕是輕微的一次眉毛挑動，他都拿出了高超的控制力。

當然，儘管《特工》在觀感上是好看的、精彩的。但它作為韓國特殊地緣政治關係下生產出的一部政治電影、諜戰電影，其在人物圖譜和敘事策略上也沒能擺脫之前所有這類韓國電影的一般套路。

首先，這類影片一直是依靠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在符號化、臉譜化角色模型：

朝鮮一方的主角必然是紅色集權政治下的國家機器執行者，他們往往被描寫成身懷絕技或果敢冷酷的模樣，一開始懷有極高的政治覺悟甘願為領袖與國家奉獻一切，但經過一系列的事件發展，他們所信奉的愛國主義與自我的人性道德就會產生強烈的衝突乃至演變成一種心理矛盾，直到在經歷與韓方主角的交染共事之後，他們才可以在這種煎熬中解脫出來。

朝鮮高官李明雲一角由李星明飾演

至於韓國一方的主角，他們自然是普世價值薰陶下，為人性和自由拼盡一切的社會公民。這些韓國角色似乎永遠是將自己置於一種道德與正義的制高點上去行事，相對應的朝鮮角色卻是以一種為信仰為領袖的個人崇拜主義的心理去完成任務，二者在進行思想交鋒時往往是韓國角色完全佔據上風。

就拿《特工》這部電影來說，第一男主角即韓國角色樸皙映的大義凜然肯定是無可挑剔的。起初的他是為了國家利益而潛入朝鮮，冒著生命危險結交朝鮮高官以及靠近金正日都是以民族大義為己任，而當其發現自己很有可能變成他所效忠的情報組織的一顆棋子時，他立刻以極高的素養聯手朝鮮官員李明雲李處長粉碎了這場陰謀。

誠然，在對朝鮮主角李處長這一角色進行刻畫時，影片並沒有過分抹黑、貶低他的行為，甚至於在某些方面是在突顯其內心的掙扎——這種掙扎著重渲染的是他礙於個人化的狹隘信仰無法實現自我突破，但內心深處又保持著最起碼的人性道德。

所以，在當韓國主角樸皙映努力說服他反制保衛部科長鄭武澤乃至最終自我決定放走樸皙映時，這樣的角色設定就既保持了朝鮮主角人性向善的一面，又拔高了韓國主角顧全大局的形象，其所傳達的民族統一理念也就依靠影像被福射了出去。

其次，朝韓對峙雖已超過半個世紀，但韓國電影人在審視南北關係時，往往會以一種“兄弟”的意象來進行電影敘事建置，這同時也成為這類影片吸引觀眾的一個商業元素。

大批的韓國政治電影無時無刻不在凸顯這種“兄弟”關係的存在，如電影《共同警備區》中三八線附近守衛的朝韓士兵悄悄地聚在一起玩耍，《太極旗飄揚》中親兄弟二人在朝鮮戰爭中為了保護對方几易陣營，演繹了一幅戰時兄弟情，《義兄弟》中，來自韓國的前任特工和來自朝鮮的潛伏者在特定的環境相遇，背靠背有爭執也有合作，最終共同面對強大的挑戰，形成了一種結義兄弟般的情感。

《共同警備區》《太極旗飄揚》《義兄弟》所宣揚的朝韓兄弟情誼

同樣地，在電影《特工》中，這種“兄弟”關係也是此片打動觀眾的情感紐帶。在影片結尾，基於金大中政府與金正日政府的破冰舉動，第一次朝韓廣告模特合作釋出會召開，檯面上，朝鮮女星趙明愛與韓國女星李孝利代表韓朝雙方緊緊地將雙手握在一起，而在臺面下，樸皙映與李明雲則互相佩戴著對方贈送的禮物走向彼此，臺上臺下，他們的背後正是朝鮮半島的整幅地圖。

其實，韓國電影關於這樣的一種“兄弟”情誼的刻畫，正是一種“想象共同體”的展現。在當前的國際形勢下，建立真正的朝韓共同體不切實際，這就催生出了在電影的虛擬世界裡，以“想象的共同體”來完成韓國電影人的政治表達。

勞力士與領帶夾中間橫亙著整幅朝鮮半島地圖

一直以來，韓國的這類政治題材電影只要質量過關，根本不愁沒人觀看，因為從韓國本土觀眾的心理考量，整個社會對民族和解與統一有著一貫的訴求，但他們也深知各方勢力在背後的角力不會讓民族統一來的那麼簡單，所以這樣一種矛盾的心態似乎一直被壓抑在韓國人民的心中，而電影，則是他們表達自我希冀與訴求的途徑之一。

於是乎，類似於《特工》這樣的電影就會被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依靠這類電影，韓國電影創作者們試圖透過來自不同陣營不同身份的角色表達出自己對民族、國家、歷史、未來等問題的理解與心聲。

同時，我們也會發現，此類韓國電影在中國影迷之間也不乏有大量擁躉，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在基於網路平臺的大眾電影評分網站上就會出現一部受人追捧的韓國政治電影。這種現象既特殊又微妙，它不僅反映出韓國本土依靠這類電影輸出的政治想象，更突顯出我國觀眾對此類電影的極大需求。

李孝利在本片中真人客串曾經的自己

對於中國觀眾來說，這類韓國電影在人性向善的刻畫上激起了他們的共鳴，因為對真善美的追求是全人類共同的特性，正是抓住了這一點，韓國電影在第二國受眾面前就使其產生了心理投射，之後便會在主觀上認同與支援韓國角色們的思想理念，進而認定這類影片所表達出的民族主義的思想與核心。

因此，類似《特工》這樣的韓國電影能在中國網路大行其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本文系【電影通緝令】獨家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