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桌七人，只有老溫和陳靖平倆人不是“官”，但陳靖平感到了侯局這五位師兄對老溫不亞於對父親般的尊重，對自己不亞於對自己親弟弟般的疼愛。這就是警察的感情吧。

“嗯，對了，小陳現在算是摔打出來了，但缺少實戰經驗，所以我想啊，以後他輪換著去你們那裡，讓小陳多經歷經歷。”菜過五味，酒過三巡，老溫樂呵呵的轉動著手裡的酒杯，提出了一個要求：“下週，先去哪？”

“額，這個……我看先去王建趙群那吧，嗯，我們東城區一直就沒什麼事，偶爾打打架，這事最多也就在中隊就處理了，來我們東城區也沒意思……”雖說侯局被灌了不少，但反應還是相當快的，瞥了一眼聶政，趕緊開口。

“那是，侯局聶大頭的地盤，安全啊，怎麼才出個——那個持槍入室盜搶案吧？王建，有這事吧？”趙群回答的也快。

“是啊是啊，唉，混的不行啊，趙群，你看你我倆人的地盤上咋滴就沒出這麼大的案子呢？持槍！”王建現在摒棄前嫌，立刻和趙群站在了一起。

老溫的臉色有點變了，一副古怪的笑，看著這幾個徒弟打嘴仗。陳靖平心裡也浮起一片陰雲：剛才這包間裡簡直就是父慈子孝、兄弟和睦，怎麼老溫才提及自己去基層多見識見識的事，這幾個師兄就開始推三推四？難不成他們幾個都有見不得人的……？

“大頭針，你那……”王建的話沒說完，尹錚就擺了擺手：“我那是特警，師父也說過了，小陳就在刑警隊幹，到我那能見習什麼？維穩？還是你們商量。那個，我看小陳家就住在東城區，不如先去……”

“大頭針！你不懂還是裝不懂？刑警是僅次於緝毒警的活兒！萬一海峰……”急赤白臉的侯局一拍桌子，話說一半就來個急剎車。陳靖平彷彿聞到輪胎膠皮和地面劇烈摩擦的那股糊味。

五位師兄瞬間臉色煞白，都愣住了。陳靖平聽到身邊叮噹一聲，轉過頭，老溫僵住了，乾瘦的身體在微微的哆嗦，他手裡轉動的酒杯掉在面前的餐盤裡，老頭就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忽而大口大口的瘋狂喘息，忽而又半晌憋著氣。

海峰？溫海峰？老溫的兒子？也是警察？犧牲了？一連串的問號塞滿了陳靖平的腦袋。

坐在老溫左側的趙群第一個反應過來，狠狠的瞪了一眼侯局，把自己的熱毛巾展開，遞給老溫：“師父，您別傷心了，都過去……好多年了，您先擦把臉。”

老溫僵硬的接過趙群遞來的毛巾，狠狠的擦了擦臉，然後轉身看著陳靖平：“海峰，江海峰，他爸爸是我的老戰友，因公犧牲了，犧牲的時候，海峰才十七歲，他媽媽很堅強，沒有對組織上提任何要求，只想讓海峰繼承他爸爸的遺志，也做一名好警察……我親自帶的海峰。這孩子很聰明，很快就成了一名優秀的刑警，我想讓他去基層多摔打摔打，有點實際工作經驗。他前前後後換了三個派出所……哪個派出所的同事，提到海峰，沒有不豎大拇指的，還有轄區的老百姓，他是刑警，也順帶做了片警，治安警的活兒，轄區很多人都認識他，哪怕他換了派出所，還有原來派出所轄區的老百姓去看他……”

說著，老溫彷彿看不見面前的陳靖平，看不清面前有什麼，說夢話一般的繼續：“後來，有個盜竊團伙說他是幕後老闆，是……張陳，調查他，很快就還海峰清白，那是誣陷，誣陷……”

沉默了半天，老溫才繼續悶悶的說下去：“解除停職後，海峰堅持先回所裡看看，哪想到才回到所裡就接到報案，說有人持槍劫持了人質……海峰在現場，冒充送錢的銀行人員，進入現場……他打死兩個劫匪，哪想到他身後躲在角落裡，還有一個劫匪……他為了保護人質……”說到這裡，老溫徹底透不過來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不知道該看誰似的輕輕搖著頭。

“海峰為了保護人質，自己身中五彈的情況下，開槍擊傷了那個劫匪。”尹錚把話接了過去：“我們把海峰送到醫院。當時在場的群眾一傳十，十傳百，來了很多派出所轄區的群眾，站滿了急救室外面的走廊，站滿了醫院的大院……直到醫生出來，說實在……師父他們要打醫生，被張書記和黃局他們抱住了，好多人，好多警察，給醫生跪下了，求求醫生……走廊上，大院裡的人，都給醫生跪下了……”

尹錚，這個特警支隊長，捂住了自己的臉。兩手青筋暴起。

包間裡死一般的靜寂。只有粗粗的喘息聲。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就是這麼簡單。戰爭時期，軍人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尊嚴，承受著犧牲；和平年代，警察為了老百姓的安寧生活，前赴後繼。雖然自己已經是警察，但對警察是不是真正瞭解？在老百姓需要的時候，自己敢不敢像犧牲的江海峰師兄那樣，義無反顧的向前？

一隻潔白的酒杯突然出現在陳靖平面前。

“小陳，還想做警察嗎？還願意做刑警嗎？”老溫的手依舊止不住的在顫抖。酒杯裡的酒晃晃悠悠的映出頭頂的吊燈。

陳靖平淚眼朦朧接過老溫遞來的酒，把滴進酒杯的淚水和酒一口喝乾：“師父，謝謝您，謝謝在座的、還有犧牲的海峰師兄，我不敢說，我會超過你們，但我絕對不會給警徽抹黑！這輩子，我就是警察！”

五隻酒杯同時舉起，喝乾。

“明天，我就去聶師兄那裡報到，師兄你帶我長長見識！”陳靖平死死的盯著聶政。

聶政沒有答話，看著陳靖平點了點頭。

“跟著小聶，凡事多學著點，不要急著往上衝，記住，注意安全。”老溫抽出一根菸，點上。

注意安全……這四個字，陳靖平聽得有些膩了。以前在河灣派出所，每次出警，丁師父總要對自己叮囑這麼一句：跟在我後面，注意安全……那時，自己還覺得丁師父不像是警察，像是幼兒園阿姨，街道大媽，真婆婆媽媽的，現在才知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