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用過午膳後,又傳來訊息。

北疆使臣來訪,奉聖旨求親,願兩國結為秦晉之好。

大淵皇室子嗣單薄,未嫁的宗室女裡不過我和平寧郡主。

凌波臉色有些發白:“殿下……你說皇上不會因為之前的事,把你給……”

“慎言。”我淡淡道。

她止住嘴。

我發覺自己的手微微地顫抖。說不怕是假的,因為宋澄明總是陰晴不定。

可是林硯,林硯才從宋澄明那裡出來。他知道這件事,會有什麼反應?

我想找林硯,但又不敢了,那天相見,他猶恐避之不及的態度讓我真不知該如何做了。

很快朝中很多大臣紛紛上書說渝安郡主大方得體之類的,宜去和親。我省得為什麼,相比幾乎是掛個名頭的平寧,我們羅家太樹大招風了。

先前舅舅就頗看重爹爹,下嫁公主,還並不忌諱爹爹的駙馬身份給爹爹委以大理寺卿的職位。若我此番再在大淵嫁娶,自然又是給羅家添了分助力,那是他們絕不願看到的事。

不過師父他們倒是上書平寧郡主,李明德也遞了個摺子上來。

當然,一切還是靠宋澄明的聖旨來定奪。

爹孃當著我的面沒有什麼表現,但是有一回我去給爹孃送茶時聽到孃親哽咽著和爹爹道:“我怎麼捨得綰綰嫁那麼遠!可是我就怕明兒那孩子若真記恨上了,就那麼做了呢。”

然後是爹爹輕聲的勸慰。

宋澄明遲遲沒表態,空留著北疆的使臣在這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也沒再見過昭明。

這樣的日子就拖了好幾日,我忽然發現平常最愛待在府上的孃親出去了,便問她府裡的人:“我娘去哪了?”

孃親的侍女面對著我的目光,唯唯諾諾了半天,終於道:“公主殿下入宮了。”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轉身就要走,那侍女慌忙追上來道:“殿下,公主吩咐過不準您入宮的……”

我心裡愈急,徑直將她甩在了身後。

大淵有一個規矩,公主在自罰跪兩天之後貶為庶人,不用皇帝准許。若是孃親降為庶人,那麼我這郡主自然也是難登臺面,和親便不適合了。

我怕就怕這一點。

我的車駕直接進了宮,在乾清宮宮人微帶異樣和同情的目光中,我看到了跪在殿前的孃親,和在孃親面前不知在說什麼的宋澄明。

我真的很想狠狠抽自己兩巴掌,禍不及親族,我卻把自己爹爹孃親連累成這個樣子。孃親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啊。

宋澄明抬眼看了我一眼,孃親未轉頭,我走近,聽到孃親虛弱而懇求的聲音:“……只求聖上不要……”

“孃親!”我喊了她一聲,甫一開口便哽了嗓子,“別跪了。”

宋澄明不說話,孃親訝異地轉頭,旋即搖搖頭,強笑道:“綰綰……”

“孃親沒用。你中了寒蟬蠱,孃親治不了你,孃親也無法幫你查,你受了委屈,孃親又沒辦法幫你證明……”

“孃親只能幫你這些了。”

孃親轉過頭,繼續低聲地求宋澄明。

然而這次她話沒說完,忽然身子一歪,她身下湧出血跡來,我尖叫了一聲:“孃親!”

宋澄明眼神亦鬆動開來,喊道:“傳太醫!”

宮人們紛紛湧了上來,先將孃親抱進了乾寧宮的偏殿,太醫隨之進來,將偏殿門合上,我和宋澄明一下對立著站在門外。

“解氣了嗎?”我問他。

他一愣,開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問你解氣了嗎?”我情緒失控,幾乎是對著他吼了出來,我的腳步虛浮得幾乎站不穩,連連倒退了幾步,講話時,溫熱的眼淚滴到手背上。

我幫你照顧楚瓊衣幾個月,她生孩子那天,我的無助,誰明白了?我為了幫你保下你的孩子,我心頭血都給昭明瞭,你呢?你罰我跪,關我進大理寺,如今又讓我孃親跪到出事,你幾番折辱我,你還是人嗎?

殿門忽然開啟,裡面一個宮女看見我和宋澄明愣了愣,硬著頭皮道:“公主殿下才懷胎三四月,胎位不穩,所幸是保下來了。”

我的心微松下去,那宮女又害怕地縮了進去,我看見宋澄明有些慌亂地眼神:“不是,綰綰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我冷笑了一聲,“那你聽我說過嗎?”

“宋澄明,算我求你,都是我的錯,和我爹孃無關行不行?”

我知道自己哭得很狼狽,但我已經無法抑制了:“是我害的人,是我的錯,你別往我爹孃身上追行不行?”

宋澄明的眼神忽然挪移到我後方去,我回頭一看,爹爹和師父神色有些驚愕地看著我。

“綰綰……”爹輕喚了一聲,我才收斂一些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爹……對不起……”

我現在活得都不算個人了,轉身就跑,實際上我也跑不了多快,反正他們也沒追上來。

我不想見人,換了條最偏僻的門往宮外走,一路上低垂著頭。

我才發現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我能去哪裡呢?

我忽然想到林硯,一年前,他跟我說他不會騙我,他說他相信我。

對啊,他說他相信我。

我在哭,又想笑。

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走到了林硯的軍營,兩個士兵攔住了我,所幸我衣裳齊整,只是臉上淚痕多了些罷了。

我要見林硯。

我說不出自己為什麼要見他,可是我就是想見他,我多希望他對我說一句我相信你。

我就像是一個在水裡掙扎的人,四處尋找著可以浮游的物件。

“我要見林將軍。”我道。

稍胖計程車兵猶豫了一下看著另一個瘦一些計程車兵,對我道:“將軍說了不見人。”

我強笑了一下:“連我也不見?”

“將軍好像特意吩咐過不見渝安郡主的。”胖士兵脫口道,被瘦士兵狠狠瞪了一眼。

那瘦士兵抱歉地看著我道:“郡主殿下,我們將軍近來可能有些事兒,實在不便見人。”

我盡力笑得溫和些:“無妨,麻煩你們了。”

我轉身走了,軍營偏,這道上空落落的無人,黃沙漫卷,只路兩邊綠樹依然。

我失魂落魄地走著,才發現原來人到最悲處,根本就哭不出來。

你不是說你相信我嗎?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

忽然一陣枝葉簌簌的響動,一個人影從樹上降下來。

不用看,閉著眼我都猜是昭明。

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但那笑意裡就好像藏著看戲似的涼薄和滿不在乎似的:“郡主殿下,眾叛親離的感覺如何?”

我已經沒力氣對他吼了,只是看著他,咬牙切齒地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他很奇怪了,北疆皇子不在北疆待著,偏偏跑大淵來看戲。

“娶你啊。”昭明笑意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