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六年級我曾經寫過一篇作文,主題是對父親的“中國式智慧”的崇拜。

大意是說,父親騎車載著我在雨後鄉間泥濘的小路上艱難前行,許多地方路比較滑,步行尚且危險,騎車更像是在表演特技,我們好幾次經過一些水坑,感受到車不受控地向下滑了一下,又憑慣性向上一衝,發出“哧”的一聲,又脫險了。

父親將這“一滑一哧”總結成一種人生哲學,對我說:“生命就是這樣艱苦的旅程,總會有許多水坑等著你,如果把注意力放在這水坑上就沒法向前走了,

放下恐懼硬向前衝,不過一滑一哧,那些坎坷就都拋在後面了

。”(大意,原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10來歲的我覺得父親簡直就是真理的化身,恨不得身上時時帶個小本本,把他時不時脫口而出的“格言警句”全部都一字不差地記下來。

現在回憶才覺得這些“格言警句”才是真坑。

認真想來,當年沒有摔倒躺醫院完全是運氣,我經歷過那麼些危險的可能性仍然活到現在也是運氣,腳踏車也不是完全沒有失控過,只是失控的時候他立即用雙腳撐地,勉強穩住而已。而最怕的,

是想透過“人定勝天”的豪言壯語來回避思考問題的這種處事態度。

 說豪言壯語是容易的。

有許多高中至今還喜歡讓學生大喊口號,喊出自己的大學目標,並覺得越是聲嘶力竭的喊越有希望,一些公司也習慣教員工不斷地說“我是最棒的員工”“我一定能超過誰誰誰”等。這反映了許多人對豪言壯語有著強烈的迷信,認為這是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然而這本身就是一種思維懶惰的表現,這與這個民族向來迷信情感和體驗,而非理性有關。儒家“禮樂治國”的思想,就在於透過音樂化的禮儀儀式來凝聚人心,這種儀式之所以能起到效果,正在於它使人在情感和體驗中隱秘地消滅了思考和理性,個人在這種煙霧繚繞的音樂聲中,天然地感到自己是集體、群體、家族的附庸。因而不再感到自我與世界對立的痛苦,不再感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一切人與人的差異,一切複雜的東西,均可因一句“天下大同”、“人同此心”、“我們都是XXX”化為輕煙。但事實是,不論如何狂喊,問題不會自動消失,沒有學會冷靜地審視問題,沒有獨自面對孤獨的能力,只能永遠停留在幼稚的水平。

  人生並不是處處水坑。

比如說,現在我們家附近腳踏車可能到達的地方已經全是馬路了,人們已經沒有了在泥濘路上騎車滑倒的可能性。

另外,如果認真研究這些水坑,人們本來可以想出許多創造性的點子來避免被滑倒的危險,比如現在一些腳踏車玩家使用的防滑輪胎,看起來不起眼,危急時候卻真的能救命,這靠的就是“不輕視生命中的小水坑”的較真的態度。

使用三輪或四輪的機動車不僅避免了“滑倒”的可能性,還大大提升了運輸效率,節省了人力成本,讓小孩子的童年也不至於總在風雨飄搖中時時被恐懼折磨。

大劉曾無數次說“相信科技能解決一切問題”,我部分認同,覺得科技的發展確實為人類過上更逍遙的生活打下基礎,可以越來越好地打那些口口聲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人的臉,但另一方面,使科技得以存在與發展的那個主體是人,是人的思想,與思想背後的精神。

許多人覺得,我們怎麼可能有不加班的自由呢?對於個體意識還未能從從眾的壓力下解放出來的人,確實是無解的。

但相信“我有資格過上體面的不加班的生活”並以此為導向尋求生活出路的大人,才不會將壓力轉嫁到孩子頭上,才有可能讓孩子成為不迷信分數和外界評價的真正的有思想、有創造力、也有成績的學霸。

我們可以不加班。

孩子可以不補課。

我們可以睡到自然醒。

這是人類本來就該享有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