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趣事,如今想來歷歷在目,回憶裡的我們依然鮮活。

我將空壺隨手丟開,把腿環抱到胸前,將下巴擱上膝頭,思緒開始進入到那段幾乎從未回想過的記憶當中。

“出事那日是我生辰,所以長姐和二姐才會應約前來。可是我閒散偷懶,並未提前親自驗馬,也未在事先著人清理馬場……這是我事後,最為追悔莫及的兩件事。

事出起因,原是我所騎的馬不知為何驟然發狂,初時我還覺得刺激,貪玩便未呼救,待發現自己掌控不住,卻為時已晚。

當時,長姐所在離我最近,加上她自認是我們一群人裡年齡最大的,便總覺得我們的安危都是她的責任……

所以,她才會選擇在發現我的馬兒直直朝著懸崖而去之前,捨身撲向我,將我護在懷中。摔下馬時,長姐將我保護得很好,我並未覺得害怕。

後來在日晟府中,我聽得醫官說,因長姐落馬之時墜勢偏頗且懷抱著我,才會導致腿骨位移、筋脈俱損。

那一刻,我如墜冰窖,後悔莫及。

我的長姐,短短數日研習便可得破陣舞要領的她,此生因我再也無法縱舞。

而我也再見不到她笑靨如花地朝我跑來,同我嗔怪:教坊司的樂人哥哥們個個都歡喜她,只是可惜自己冒的是我的名與他們相交,頗感有愧……

自那以後,那個心比天高,卻待每個人都好的花垣城大郡主,便再也難得歡笑…”

我感覺自己分明是笑著講出這段過往的,可唇角卻嚐到了一絲鹹苦。

我將臉埋在臂彎裡,一時無法繼續說下去。

只聽一陣衣料摩擦聲,下一刻我便落入一個溫軟的懷抱中。

裴恆的下巴杵在我的頭頂上,周身的氣息籠罩著我,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木質香味縈繞在我鼻尖,像母親的寧神香一樣,讓我心安。

“想哭就哭出來,在我面前,你不必掩飾,也無需逞強。我已見過你落淚,無所謂再見一次。”

裴恆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傳到我耳邊,頓感寬慰。

我將臉貼靠到他胸口,繼續說道:“長姐雙腿被毀皆是因我之故,她醒轉之後卻不願見我。梓年將我趕出日晟府,我便去了慎刑司,做錯事就該受到懲罰。

可是,桑奇卻在慎刑司門前攔住了我。

母親早知我會去慎刑司,已在我之前將長姐這樁事同陸司刑蓋棺定論……”

裴恆將我抱緊了些,接下了我的話頭:“所以,慎刑司告知於眾的說法才會是不清不楚的遭人毒害。”

“慎刑司的佈告寥寥幾字卻漏洞百出,可是沒人在意,沒人追問兇手是誰。對城中百姓而言,不過是位高高在上的郡主失去了雙腿,還不如教坊司今日又掛牌了哪位樂人值得議論……”

裴恆聽出了我的不忿,輕聲說:“城主只是想保護你。”

聞言,我泫然落淚:“我知道,母親為了保護我什麼都肯做。甚至連長姐,也都默許了這樣做。可是我,無法心安。”

裴恆的手撫上我的頭,安慰我道:“那是意外,你不必全然攬在自己身上。”

“可若不是因為我,長姐不會出現在馬場。”

他聞言沒再說什麼,只將懷裡的我抱得更緊。

“長姐的傷,我終究什麼也做不了。所以後來我才選擇習武,只有我足夠強,才能夠親自保護長姐,也才能不再讓愛我的人因為保護我而受傷。”

“你做到了。”裴恆只輕聲應我,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將我鬆開,眼眸似有薄薄的霧氣,低頭定定地看著我,“我已經替你想到,要送什麼賀禮了。”

我蹙眉看著他,等著他告訴我。

此時廂房房門突然被人開啟,我趕忙側身,抹去臉上淚痕。

“三公主,大郡主的飯菜已經送到啦……你……三公主?”

又是梓銳!

裴恆應聲已經站到一旁,我迅速收拾好情緒,調整好氣息,轉頭不悅地朝梓銳罵道:“送到就送到,我讓你來回我話了嗎?”

梓銳睜大了雙眼,手指著我臉,朝我過來:“三公主你哭了!”

“你別亂說,我沒哭!”遭人揭穿,我氣急敗壞,又準備用萬蛇窟嚇他,“梓銳,你信不信……”

誰知梓銳的手方向一轉,指向了裴恆:“一定是你!裴司學,你又把我們三公主氣哭了,是不是?!”

裴恆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平靜地望著他,只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又”字。

轉頭問我:“為何是又?”

“梓銳!”我又羞又氣,疾步往門外走去,半道上又想起摺扇,轉身抄起摺扇就跑出了百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