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李穎迪 GQ報道

8月28日

易烊千璽(四字弟弟):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易烊千璽常去雕塑藝術家任哲的工作室捏泥,有時會從下午兩三點捏到晚上八九點。這是他難得的自由時刻。任哲說,在這個藝術館裡,大家把他當作“人”,而不是明星。

任哲有時會想,易烊千璽來這兒學藝術,也許是因為,“他承載了很多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承載的東西。很多東西他沒法去和人溝通,需要找到一個出口,恰恰雕塑變成了他宣洩或者抒情的一種方式。”

捏泥人

助理胖虎坐在車子後座,懷裡揣一個紙箱子。此刻,他的任務是將箱子平安地從象山運到橫店。任務來自易烊千璽。臨走前,胖虎對易烊千璽說,箱子放車上,自己來開車,只要四個小時,很快。易烊千璽說,不行,得找個人開車,你抱著。

胖虎抱了四個小時,一路盯著箱子裡的四個東西看:有孫悟空的大頭、金箍棒,“好像還有沙發、人像”,全是易烊千璽在拍《長安十二時辰》的間隙捏的泥塑。捏完,就放在酒店洗手間的臺子上,蓋住,不讓人看。等戲拍完,泥還沒幹。如果不把泥塑翻成青銅的,這四個就帶不回北京了。

到了橫店,古裝道具老闆說,這兒不專業,想翻成青銅,必須得把泥敲碎。“那4個東西在他眼裡肯定特別重要。但是在人家眼裡,那太小了。”胖虎打電話給易烊千璽:原來的保不住!電話那頭,易烊千璽平靜地接受了。

後來易烊千璽去重慶拍戲,又捏了一個人像。這次,他找了個工作人員跟著坐飛機,一路把泥人抱回了北京——在北京就能運到泥塑老師的辦公室,翻成青銅,還能把原來的留下來。

快17歲的時候,易烊千璽迷上了泥塑。去外地拍戲,胖虎都得專門準備一個箱子,塞滿泥、鐵絲、鋼筋。到酒店,胖虎卸下箱子,“就跟裝修隊到了一樣。”拍《長安十二時辰》時,劇組收工了,易烊千璽回到酒店,開始熬夜捏那些小小的角色。捏到第二天早上,易烊千璽出工,飾演他自己的角色:《長安十二時辰》裡的李必。

劇裡,李必是靖安司的司丞,一個入世的神童。開場,他便對囚犯張小敬(雷佳音飾)表明了自己的抱負:

不然絕粒昇天衢,不然鳴珂遊帝都。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這才是我的詩,我要做宰相。

導演曹盾看完小說,第一時間想到了易烊千璽,覺得他的形象與李必無縫重合。易烊千璽也說,自己和李必很相像:我們都揹負了很多東西,他揹負的是整個唐朝的命運,我揹負的是我自己的生活,所有人的眼光。

易烊千璽(四字弟弟):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格紋西裝 格紋西褲 均為Alexander McQueen

17歲的易烊千璽第一次擔當主角,搭檔又是雷佳音、週一圍這樣的資深演員,難度不小。胖虎感受到了他的著急。好幾次,易烊千璽閉上眼睛,胖虎站在一邊,和同事聊天,和化妝師鬧。結果易烊千璽睜開眼,說了好幾次,別鬧了,“才知道他在那兒過臺詞。《長安十二時辰》前邊那幾天,我就沒見他有一天高興的,特別急躁。”胖虎私底下猜,拍了一天的戲,易烊千璽回酒店還通宵捏泥,也是在找一個舒緩壓力的方式。

其中一場戲,敵對一方殺到李必負責的靖安司。李必做了錯誤的應對,由人帶領,從旁邊的小道偷偷逃走,回望靖安司,僅剩一兵扛著。這場戲需要情緒爆發。易烊千璽事先不知道,以為結束了,出了狀態,和工作人員在旁邊聊天,隨便看。忽然說,現場準備好了,把易烊千璽叫過去。一看,更難的一場來了。

“直接蒙了。”易烊千璽找了尊石像,在石像後邊坐著,自個兒醞釀情緒。所有人都在等他,四周安靜。越等,他就越心慌,“就是挺糾結,挺難的一場戲。”之前一次採訪,他說,這場戲讓他感到強烈的自我懷疑,“我是不是當演員的這塊料?我以後還適不適合演戲?當時就特別想回去自己待著。”

最後,易烊千璽還是順利地進入了角色。那一幕播出時,李必臉上濺滿了下屬們的血。他望著滿屋子的屍體,泛了淚,露出一道長長的、充滿悔意的眼神。

《長安十二時辰》開播後,豆瓣上20萬人給出了8。6分的高分。一條高贊留言寫道:

就衝著對《長安》的還原也要給五星,誠意十足的一部古裝劇。曹盾從劇本到拍攝到演員都讓人慾罷不能。一口氣追完所有更新,節奏緊湊劇情燒腦。這一次,雷佳音和易烊千璽賭對了。

“sir電影”這樣評價易烊千璽在《長安十二時辰》中的表現:一隻木桶能裝滿多少水,取決於它最短的一塊木板。開播前,很多人以為他就是這塊木板。但開播後,他也穩了。

“我想做出非常牛的作品”

學泥塑原本是件偶然的事兒。一天,易烊千璽看到一個影片,一位藝術家正在捏泥,是捏一個小小的人,先捏好眼窩,鼻子慢慢豎起來。他很喜歡。正好,朋友圈裡有人常髮雕塑藝術家任哲的作品。他要來老師工作室的聯絡方式,約時間見了面,就開始學了。

“那會兒其實很忐忑。因為是純做藝術的這種師傅,也不知道會不會接受(我)。”易烊千璽抬起頭,把眼前錫紙燙似的劉海捋到了後邊。他的話不多,人瘦瘦的,穿白T恤、迷彩褲、一雙涼鞋。剛見面時,他摘下灰色的口罩,劉海常遮住眼睛,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記得2017年的國慶過後,去了任哲老師的工作室。沒聊幾句,任哲便讓他選一個雕塑,開始臨摹。他挑了“沒眉毛的奶奶”:一個圓圓的腦袋、兩個眼睛、一鼻子一嘴巴,咧開嘴笑。鐵絲架和泥都準備好了。他把一大塊油泥往鐵絲架上摁,摁得結結實實的,把縫隙擠出去,再用刀一道道刮下來,塑成圓的。他記得當時很興奮,“之前也沒拿過這種泥。”

任哲原來沒收過學生。見到易烊千璽,兩人坐在檀香繚繞的休息室,沒說幾句話。任哲說他心想,“OK,可以,我可以教你。但是之前我的心態,更多是讓他來體會。”那時易烊千璽才17歲,“小孩嘛。”沒想到兩年過去,易烊千璽的興趣還這麼強,任哲就給他制定了規劃,讓他一直學到大學畢業。

剛開始,易烊千璽也不知道捏什麼,“瞎捏”。捏完讓老師看,或是拍張圖發過去。任哲和他聊“技術”,形體哪兒不對,表情哪兒不對。再往深了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這麼做想表達什麼?

後來易烊千璽就有了心思,會開始想,要什麼樣的,再往那個方向去做。他明確的是,泥塑是“從我這兒輸出東西”,和出歌、編舞一樣。

易烊千璽(四字弟弟):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格紋西裝 格紋西褲 均為Alexander McQueen 條紋T恤 Gucci

兩年來,他的“作品”意識越發強烈。中戲的臺詞課老師蔣博寧教了易烊千璽一學年,是易烊千璽眼中對自己專業幫助非常大的人。老師記得,一次下課,他問班上所有同學一個問題:你的追求是什麼?

那次課堂,易烊千璽有事請假錯過了。隔了幾天的一個夜晚,臨近12點,蔣博寧忽然收到易烊千璽的微信:老師,我想做出非常牛的作品。

這也是易烊千璽對外界呈現的態度。選擇《長安十二時辰》和《少年的你》,他說,是衝著故事和劇組的專業度去的。

《這!就是街舞》第一季,他所帶領的“易燃裝置”隊伍拿了冠軍。到了第二季,海選的時候,節目組有一個對隊長的前採。導演陸偉回憶,問隊長們,你對冠軍有什麼想法?其他隊長說,想拿冠軍。

易烊千璽的第一反應是:我今年的主要目的,是留下作品。

複賽的第二輪,“易燃裝置”隊伍的成員表演了一支名為《氣球》的舞蹈:舞者們嘴封著膠布,綁著氣球,肢體大幅晃動。最後他們撕開膠布,放走了氣球。陸偉說,易烊千璽的隊伍想展示一個比較難理解的東西,“人和人一開始相互之間的隔離,到最後互相進行傾訴和表達。”但不巧,對手展示了一個武打風格的舞蹈。陸偉說,很多人的大場地,觀眾還是更喜歡大框架,更喜歡情緒熱烈的舞蹈。

最後,“易燃裝置”以30 ︰70輸掉了比賽。有觀眾評論《氣球》說,表現得太壓抑了,太深邃,看不懂。

結果公佈後,易烊千璽要淘汰三名隊員。他上了臺。問到還有什麼想說的,他憋著情緒:一說到街舞,大家會想到頭轉、倒立這些。但街舞一直在發展,慢慢有了這些比較新的,可以輸出內心真實想法的東西。我一直比較喜歡偏感情輸出、立意比較深的這類作品。它說的是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內心的希望。希望大家能多看一看,多接受,多喜歡。

陸偉對易烊千璽的這一變化感到驚喜,“去年,他可能是在面對一個成人化社會向他發起的挑戰,要做出一些關鍵的選擇。第二季,他已經開始主動想要對外輸出自己的價值觀。”

“這一年來,你一直在強調作品。作品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我問。

“我覺得是真的東西,就是真能留下來的東西。對,實實在在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抿起嘴,眼睛彎起來。

自由

“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子。想要表達東西,可能會(在泥塑上)體現出來。”

易烊千璽覺得,捏泥是件奇妙的事兒,自己能捏“怪的”、“極端的”東西,比如在Ins上發過的一張照片:一個人仰起臉龐,眼睛閉著,鼻樑高挺,嘴巴也緊緊抿著,像是在渴求些什麼。

“大概是一個貧窮的,很渴望食物的這麼一個人。其實是想把很瘦的脖子、鎖骨都做出來,但是技術有限。”說起泥塑,他話多了起來,手比畫出一個框。

在北京的時候,易烊千璽常去任哲的工作室捏泥,有時會從下午兩三點捏到晚上八九點。捏泥的地方有8米高,白色的牆上掛滿素描草紙,地上擺了些比人高的雕塑大件。天花板開一個長方形天窗,太陽光透進來。一旁還有個大金魚缸,水嘩嘩地流下。

易烊千璽戴著耳機,站在高腳桌前,安安靜靜地捏著泥。一旁還有老師、其他人,但大家都不說話。

這是易烊千璽難得的自由時刻。任哲說,在這個藝術館裡,大家把他當作“人”,而不是明星。

易烊千璽(四字弟弟):我想成為一個自由的人

格紋西裝 格紋西褲 均為Alexander McQueen 條紋T恤 Gucci 黑色系帶皮鞋 Céline

任哲有時會想,易烊千璽來這兒學藝術,也許是因為,“他承載了很多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承載的東西。很多東西他沒法去和人溝通,需要找到一個出口,恰恰雕塑變成了他宣洩或者抒情的一種方式。”

易烊千璽13歲出道,6年過去,如今在微博上有7748萬粉絲——這意味著繁重的工作、急劇壓縮的個人生活和時時刻刻都得應對的“被觀看”的狀態。“他缺失的自由太多”,胖虎從TFBOYS出道不久就跟著易烊千璽,他見證了易烊千璽的成長,同樣也看到了年少成名的苦惱。工作之餘,易烊千璽幾乎沒有任何個人空間,胖虎甚至從車上拆下過追蹤器。

他理解易烊千璽,心裡沒有太多安全感,“可能看著比較成熟,但別人的自信是10的時候,他可能也就到5或者6。”回湖南上高中,胖虎找了輛車,上下學接送易烊千璽。上課的時候,胖虎在辦公室裡坐著。下了課,得和班主任一塊兒去教室裡把易烊千璽接出來,“人都出不了班。”

易烊千璽躲到辦公室裡的隔間,什麼也不幹,就坐著。很快辦公室也擠滿了人,所有人都盯著這個少年看。

“被觀看,”如今回憶起來,易烊千璽顯得很平靜,“就是異類。”

一些痕跡被留下了。今年夏天,易烊千璽參演了學院的話劇《桃花扇》。蔣博寧聽說,上臺前,化妝間人太多、太鬧。工作人員發現,易烊千璽不見了,後來才找著——原來他一個人躲到了樓道里邊。

他總結過自己的十三四歲,說那個時候是被選擇,大人們讓你做什麼事情,你就做什麼事情。到十七八歲的時候,他開始思考自己想要什麼。首先,他要做真正的大人,擁有自己人生的選擇權。他選擇自己喜歡的劇本,選擇對公眾表達的方式。

他也一直閱讀。之前看餘華的《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看到好的句子,就隨手在手機上做摘抄。今年,易烊千璽在Ins上發了一張新人作家班宇的小說《冬泳》的封面圖,這直接導致了《冬泳》的一次加印。

快18歲的時候,易烊千璽決定捏一個作品,想在生日會展出。他對任哲說,想告訴粉絲,我在做雕塑,讓大家看到我的作品。任哲說好,你回去想一想,要做什麼。

他想著可以捏一個自己:腦門飽滿,下頜線明顯,鼻樑高。設計出了形象,他連熬了許多夜,每天都捏。老師站在旁邊幫忙,用手把高點都摁出來,再按照標誌往下做。

但捏著捏著,他覺著這人越來越不像自己。“最後還不是我,改成了一個比較寬厚的青年。”易烊千璽說。

3。5米高的雕塑在生日會上展出時,粉絲一片驚呼聲。泥人已經過了塑,銀亮亮的。少年跪在山石上,下有龍盤繞。

18歲的易烊千璽把它稱作《千禧龍》。他站在舞臺上,面向粉絲說:這個算是我第一個做得很正式的、大件的雕塑作品。千禧一代是龍年出生,楠楠(弟弟)也是龍年出生。所以龍對我們家來說其實挺特別的,想設計這麼一個看起來很雄偉很莊嚴,寓深雄於靜穆之中的大雕塑作品。算是給自己一個禮物,給千禧一代一個禮物。

但任哲說,《千禧龍》可不就是易烊千璽的內心嘛:表面看起來安靜,底下游龍,內心中有power,暗流湧動。

一年一度,記錄人物的浮沉和時代價值的變遷

《智族GQ》2019年9月刊 10週年特輯

易烊千璽 四字弟弟 yyqx sz 四字

搬運非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