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插游擊隊(提問者)2021-03-27 05:41:55

眾所周知，薛姨媽帶著一大家子人從《紅樓夢》開篇沒多久就住進了賈府，一住就住到了大結局。

薛家初次來到賈府，賈母頗為歡迎。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身為四大家族之一、富可敵國的皇商，薛家為什麼會一直住在賈府不離開呢？用“呆霸王”薛蟠的話說，薛家由金陵進京，“一為送妹侍選，二為望親，三因親自入部銷算舊賬，再計新支”。

若為“送妹侍選”，時年差不多8歲的商人之女薛寶釵能進宮去侍選些什麼？

若為“望親”，這親也望得太持久了；

若為“銷算舊賬”，為什麼一定要住在別人家裡幹活呢？畢竟薛家自己在京城也有房產。

所以薛家一眾人一直住在賈府不走，原因並不簡單。若論箇中緣由，還得從薛家與其他三大家族說起。

薛家實力如何？

如果從寬泛的意義上理解“豪門”，薛家並不是假豪門，實力不容小覷，還在護官符上佔有一席：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寧國、榮國二公之後，共二十房分，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後，房分共十八，都中現住者十房，原籍現居八房。）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在籍。）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紅樓夢》第4回

《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中，賈家因軍功襲爵，史家封侯，王家是大官僚。“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既然能在護官符中與這三大家族並列，顯然實力不菲，且主要是有錢。

小僧向賈雨村解說護官符。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薛家也不是平白無故成為皇商的。薛家的老太爺薛公曾為“紫薇舍人”，類似於皇帝的大秘書，所以我們有理由推測薛家祖上是很受皇帝信任的。因此，薛家皇商的身份似是有了合理來源。

後來，薛家應該沒有再出過身居高位的人，重心也放在了經商方面。隨著一代又一代人累積的財富，薛家的財力大抵可算首屈一指，足以與其他幾家形成不同層面的利益“盟友”了。

但是，底子再厚的家業，如果沒有人打理也是不扛造的。

從入書的情節來看，當下朝中無人的薛家已經敗落。男主人意外去世，薛姨媽守寡，本應該子承父業的薛蟠在溺愛中長大，極不靠譜。薛家偌大的生意上上下下想必因夥計的貪汙挪用、主子的懶散怠慢，早就是個空殼子了。

這時節，年幼的薛蟠還為爭買一名丫頭而縱豪奴將買主馮淵活活打死。從薛家的視角看，這件事雖然惡劣，卻不足為慮，畢竟憑藉自身的勢力和四大家族之間的利益關係，肯定有王子騰和賈府的人善後。此案的確拖了很久，賈雨村接到案子時，原告說：“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

被告卻謊稱薛蟠早就病死了，還拿出了一份“保呈”為據。來源/87版《紅樓夢》

但是，這件事折射出兩個隱含的大危機：第一，如果仍舊無人管教霸道蠻橫的薛蟠，走到今天的薛家遲早要出事；第二，一旦薛家出事，縱使錢財再多，也會因朝中無人而自救不得。

山河日下的薛家必須要進京了。

薛家為何入住賈家？

《紅樓夢》中疑點重重的是，薛家在京城有房有業，薛姨媽卻以收拾起來太麻煩為由住進親戚家裡，這顯然有所圖謀。那麼，薛姨媽的親戚都有誰呢？

四大家族之間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很大程度上倚賴於姻親。薛姨媽是王家女兒、賈府王夫人的親妹妹，入京後如果不住自己的房子，可以選擇入住王家或賈家。

從親緣關係看，薛姨媽的首選應該是王家，也就是自己兄弟家。其兄王子騰步步高昇，一度凌駕於王家嫡系。薛家進京時，王子騰因擢升九省統制而外任離京，因此薛姨媽帶著一家人先落腳賈府是說得過去的，畢竟自己的姐姐王夫人也時常邀請來著。

薛姨媽與王夫人見面。來源/87版《紅樓夢》

但王子騰一家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卻也沒見薛姨媽從賈府離開。從禮節上講，薛姨媽理應住在兄弟家，而非姐夫家；從管束薛蟠的目的看，王子騰作為薛蟠的舅舅，也不比賈政這個姨夫對薛蟠的約束力差；從賈府與王子騰一房的勢力背景看，後者正值榮耀時刻，的的確確是個穩當的靠山。

不止如此，賈府內的情況似乎也並沒有為薛家的久宿提供十全十美的理由。元妃省親前，賈府上下忙忙碌碌地準備物資、佈置景觀，還採買了戲班子，安排他們住進了梨香院，可是梨香院本是薛家人的借住之處。戲班子來之前，賈家讓薛家搬進了東北角的院落。作為客人，當主人家裡有大事要操辦而不得已要為客人的住處分心時，薛家出於禮節也應該離開了。

梨香院。來源/新版《紅樓夢》截圖

雖然以上種種理由很充分，薛家卻並沒有搬出賈府。這看似解釋不通的行為，其實恰恰與賈、王、薛三大家族的利益需求嚴絲合縫。

從薛家的角度看，有錢但沒權是最令人惶恐的事情，而京城的賈家和王家都是絕好的靠山。雖然憑藉薛姨媽的親戚關係，可以暫時向哥哥姐姐求助，但是他們終究不算是一家人了，這種依賴關係不能長久。

而寶釵恰有一金鎖，與寶玉的玉相配，正是“金玉良緣”。如果薛家可以借“金玉良緣”之說與賈家結為親家，兩家便能真正地綁在一起。如此想來，薛家圖謀的便是“金玉良緣”，以藉此尋得賈府蔭庇。而“金玉良緣”的天命論實際上就是四大家族間權力和金錢相結合的現實經濟關係在觀念上的反映。

為了更好地為自家發展籌謀，薛蟠還將桂花夏家的女兒夏金桂娶為妻。雖然夏家也是商人，但他們基本上壟斷了皇宮的桂花市場，因此也有些實力。

夏金桂。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從賈家的角度看，雖然他們眼下襲爵買官還有些勢力，但若想支撐這府中奢靡的用度，恐怕還是有更多的錢財收入為好。薛家的到來正巧拱手送上了一個錢袋子，賈家借其所圖也順道撈點好處，可謂“一榮俱榮”。

從王家的角度看，王子騰夫婦之所以一直沒有安排薛姨媽一家去自己那裡住，很可能是有更深層的利益考量。如果薛寶釵可以成功嫁入賈府，那麼此段姻緣便可直接盤活三家的關係，王家在其中有更多潛在的利益，甚至有望能夠主導四大家族。

拋開親戚之間的真切情誼不談，薛家投靠賈家這件事明面上看，只是外地親戚來探探親，實際上這背後的三大家族各有各的算盤。

薛家達到目的了嗎？

總結薛家住在賈府不走的目的，大約為探親敘舊、管束薛蟠、嫁出寶釵、尋找靠山。

從薛姨媽和王夫人兩姐妹的狀態看，探親敘舊這個目的輕輕鬆鬆便達到了：

“喜的王夫人忙帶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廳，將薛姨媽等接了進去。姊妹們暮年相會，自不必說悲喜交集，笑敘闊一番……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閒談，或與王夫人相敘。”（《紅樓夢》第4回）

寶釵在賈府也結識了很多年紀相仿的小姐妹，和黛玉、迎春姊妹等看書下棋、作針線活等，快樂自在。

但是“管束薛蟠”這個願望和現實背道而馳了。薛蟠最開始是不樂意住進賈府的，主要是猜到姨夫賈政肯定要以家規嚴格管束，但礙於母親一心想探親，又耐不住賈府的熱情邀請，於是他先應允住進梨香院，另一頭命人收拾著自家的宅邸，等時機成熟就溜走。

可還不到一個月，薛蟠就“真香”了：

“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氣習者，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漸漸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這些子弟們竟可以放意暢懷的，因此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紅樓夢》第4回）

薛蟠沒想到嚴格的姨夫由於要管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完全罵不到自己頭上，於是在成日的遊樂聚會中沉淪更甚，比之前的自己更為無法無天。

薛蟠。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再說薛家的後兩個目的——“嫁出寶釵”和“尋找靠山”。寶釵在後來續寫之人筆下如願嫁給了寶玉，落實了薛家和賈家部分人的“金玉良緣”之望。但是結局也並非圓滿。那晚，新娘寶釵“盛妝豔服，豐肩軟體，鬟低鬢彈，眼瞬息微”，新郎寶玉“便也不顧別的了，口口聲聲只要找林妹妹去”，而黛玉燒了絹子、焚了詩稿，“把眼一閉，往後一仰”。

看到寶玉揭開蓋頭的反應，寶釵內心複雜。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其實，從《紅樓夢》第79回起，正值“多事之秋”的薛家“窩裡鬥”到了極點。夏金桂大鬧夫家，彈壓薛蟠，無視寶釵，蹂躪香菱，和薛姨媽拌嘴，甚至還勾引薛蝌。繼多年前薛蟠打死馮淵的“葫蘆案”被“完美”擺平之後，又犯下“太平命案”的薛蟠可沒這麼幸運了。前有元妃早逝，後有王子騰昇遷又頃刻暴斃，這些“皇親國戚”的最大靠山都已經沒有了。賈政從邸報上知曉此案，更是緊張地根據現有資訊推測這件事是否牽連到了自己，可見賈府光景不似從前。

賈政和賈雨村談論薛蟠“太平命案”。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如果說此前薛家投靠賈家求的是“一榮俱榮”，那麼現在只剩下“一損俱損”了。縱使已經陷入經濟困境的薛家憑藉財力上下打點，薛蟠還是被依《鬥殺律》擬絞監候，等待秋天大審。

所以，雖然最先衰敗的薛家面子上拴牢了靠山賈家，但是四大家族走向末世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不久後，曾經顯赫一時、報團取暖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住進賈家、倚賴賈家，薛家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可是到頭來又能怎麼樣呢？

參考文獻：

曹雪芹。紅樓夢［M］ 。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5。鄭鐵生。

《紅樓夢》中“太平命案”的脈絡和意蘊［J］。紅樓夢學刊，2013（04）：131-144。

王一綱。從第四回看《紅樓夢》［J］。

紅樓夢學刊，1980（03）：37-63。

王志堯。從薛家經年漂泊之荒誕看《紅樓夢》的夢幻性特徵［J］。

咸陽師範學院學報，2006（01）：65-68。

李靜華。論《紅樓夢》四大家族關係［J］。

邊疆經濟與文化，2009（08）：106-107。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