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父親原文?fz1473692022-11-28 20:32:03

父親原文:

父親讀過幾年私塾,蒙師是我們鄰村的範二先生。

我聽祖母說過父親因調皮被範二先生用戒尺打腫手掌的事。祖母說父親將《三字經》改編成“人之初,性不善,菸袋鍋子炒雞蛋;先生吃,學生看,撐死這個老混蛋”。

這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我無法想象威嚴的父親竟然也是從一個頑皮少年演變過來的。

在我參軍離家前近20年的記憶中,父親可敬不可親,甚至是有幾分可怕的,其實他輕易不打人罵人,也很少訓斥我,但我說不清楚為什麼要怕他。

記得我與夥伴們一起玩鬧時,喜歡惡作劇的人在我背後悄悄說:“你爹來了!”我頓時被嚇得四肢僵硬、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大一會兒才能緩過勁來。

不僅是我怕,我的哥哥姐姐也怕。不僅是我們怕,聽姑姑說,他們那一代人,我的那些堂姑、堂叔也都怕,我聽說姑姑說她們年輕時,姐妺們在一起說笑,聽到我父親遠遠地咳嗽一聲,一個個立即屏氣息聲,等我父親走了才慢慢活潑起來。

曾不止一個人問過我為什麼那麼怕父親,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也曾經與兩位兄長探討過這個問題,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搜尋我的童年記憶,父親也曾表現過舐犢之情。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炎熱的中午,在家門口右側那棵槐樹下,父親用剃頭刀子給我剃頭。我滿頭滿臉都是肥皂泡沫,大概有幾分憨態可掬吧,我聽到父親充滿慈愛地說:這個小牛犢!

還有一次是我十三歲那年,家裡翻蓋房子,因為一時找不到大人,父親便讓我與他抬一塊大石頭。父親把槓子的大部分都讓給了我,石頭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他肩上。當我們搖搖晃晃地把石頭抬到目的地時,我看到父親用關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我,並讚賞地點了點頭。

近年來,父親有好幾次談起當年對我們兄弟管教太嚴,言下頗有幾分自責之意。我從來沒把父親的嚴厲當成負面的事。如果沒有父親的威嚴震懾,我能否取得今天這樣一點成績還不好說。

其實,父親的威嚴是建立在儒家文化的基礎上的,他在私塾裡所受到的教育確定了他的人生觀、價值觀。他輕錢財,重名譽,即便在讀書看似無用的年代裡,他也一直鼓勵子侄們讀書。

我小學輟學後,父親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很著急。他曾給我在湖南一家工廠的子弟學校任教的大哥寫信,商討有無讓我到他們學校讀書的可能。

在上學無望後,父親就讓我自學中醫,並找了一些醫書讓我看,但終因我資質不夠又缺少毅力半途而廢。

學醫不成,父親心中肯定對我失望,但他一直在為我的前途著想。有一次,他竟然要我學拉胡琴,起因是他去縣裡開會期間看了一場文藝演出,有一個拉胡琴的人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叔叔年輕時學過胡琴,父親幫我把那把舊琴要來並要叔叔教我。雖然後來我也能拉出幾首流行的歌曲,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1973年8月20日,我到縣棉花加工廠去當合同工。我之所以能得到這份美差,是因為叔叔在棉花加工廠當會計,這當然也是父親的推動。

我到棉花加工廠工作後,父親從沒問過我每天掙多少錢,更沒跟我要過錢。每月發了工資我交給母親,交多交少,母親也不過問。

現在想起來,我在棉花加工廠工作期間,家裡窮成那樣子,母親生了病都不買藥,炕蓆破了都捨不得換,我卻圖慕虛榮買新衣新鞋,花錢到理髮鋪裡理大分頭,與工友湊份子喝酒……揮霍錢財,真是罪過。

後來,我從棉花加工廠當了兵,當兵後又提了幹,成了作家,幾十年一轉眼過來,父親從來沒問過我掙多少錢,更沒跟我要過錢。

每次我給他錢,他都不要,即便勉強收下,他也一分不花,等到過年時,又分發給孫子孫女和我朋友的孩子們。

1982年暑假,我接到了部隊戰友的一封信,告訴我提幹命令已經下來的訊息。我大哥高興地把信遞給扛著鋤頭剛從地裡回來的父親。父親看完了信,什麼也沒說,從水缸裡舀了半瓢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扛著鋤頭又下地幹活兒去了。農村青年在部隊提成軍官,這在當時是轟動全村的大事,父親表現得那樣冷靜,那樣剋制。

我寫小說三十多年,父親從未就此事發表過他的看法,但我知道他是一直擔著心的。他不放過一切機會地提醒我:一定要謙虛、謹慎,看問題一定要全面,對人要寬厚,要記別人的恩,不記別人的仇。

這些幾近嘮叨的提醒,對我的做人、寫作發揮了作用。

父親經歷過很多事,對近百年高密東北鄉的歷史變遷了如指掌,他自身的經歷也頗有傳奇色彩。但他從來不說,我也不敢直接去問他。只是在家裡來客,三杯酒後,藉著酒興,父親才會開啟話匣子,談一些歷史人物、陳年舊事。

我知道這是父親有意識地講給我聽的,我努力地記憶著,客人走後就趕快找筆把這些寶貴素材記下來。

2012年10月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父親以他質樸的言行贏得了許多尊敬。

所謂的“莫言舊居”,父親是早就主張拆掉的,之所以未拆,是因為有孤寡老人借居。我獲獎後舊居成為熱點,市裡要出資維修,一些商人也想借此做文章。父親說,維修不應由政府出錢。他拿出錢來,對房子進行了簡單維修。後來,父親又做出決定,讓我們將“舊居”捐獻給市政府。

當有人問起獲獎後我的身份是否會變化時,父親代我回答:“他獲不獲獎,都是農民的兒子。”當有人慷慨向我捐贈別墅時,父親代我回答:“無功不受祿,不勞動者不得食。”

獲獎後,父親對我說的最深刻的兩句話是:“獲獎前,你可以跟別人平起平坐;獲獎後,你應該比別人矮半頭。”

父親不僅這樣要求我,他也這樣要求自己。兒子獲獎前,他與村裡人平起平坐;兒子獲獎後,他比村裡人矮半頭。當然,也許會有人就我父親這兩句話做出諸如“世故”甚至是“鄉愿”的解讀,怎麼解讀是別人的事,反正我是要把這兩句話當成後半生的座右銘了。真心實意地感到自己比別人矮半頭總比自覺高人一頭要好吧。

莫言父親原文?張賜678010722022-11-28 20:53:27

最慈祥和善的老人。與我們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其實,自從有了孫子輩後,他的威風就沒有了。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虎老了,不威人了。

後來,母親私下裡對我們兄弟說:你爹早就後悔了,說那些年搞鬥爭,咱家是中農,是人家貧下中農的團結物件,他在外邊混事,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生怕孩子在外邊闖了禍,所以對你們沒個好臉。母親當然沒說父親要我們原諒的話,但我們聽出了這個意思。

但高密東北鄉的許多人說,我們老管家之所以出了一群大學生、研究生,全仗著我父親的嚴厲。如果沒有父親的嚴厲,我會成為一個什麼樣子的人,還真是不好說。

感悟:

莫老筆下的父母是:嚴父慈母。

父親是威嚴的,母親是溫柔的。嚴厲的父親造就了優秀的孩子,沒有父親的管教,就沒有孩子的未來。也出不了一個世界大獎。但是隨著歲月的磨礪,父親的形象慢慢柔軟起來,開始變得慈祥和善。